帐内只有褚衍的亲信侍卫在旁,随从自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扁圆锡盒,低眉顺眼道:“殿下知道您明日要猎虎,甚是忧心,那畜生凶猛异常,稍有不慎可能就会送命,所以特命小人送来此物。”
褚衍不接,那眼睛斜了一眼,“何物?”
“此乃驱兽散,药性极烈,若遇险情,只管将此物洒出,方圆数丈内的猛兽嗅之,立时骨软筋麻,仓皇逃窜,请四殿下务必贴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话毕,又深深一揖,悄然退下。
褚衍看着那锡盒,冷笑一声,对侍卫道:“惺惺作态!最巴不得我被老虎咬死的恐怕就是他了。”
他本欲丢掷,可转念一想,又觉带上也无妨,万一真遇险,也算多一重保障,遂随手塞入怀中。
侍卫亦觉大皇子此举虽虚伪,倒也算周全,未再多言。
翌日围猎,褚衍带侍卫追着那白额金睛虎至林深处,眨眼便不见踪迹,待四周俱寂时那白额虎骤然扑出,凶猛异常。
他连发三箭,皆被它险险避过,调头便朝着几人猛扑而来。
侍卫们拼死护卫,死伤数人,只余下狼狈不堪的褚衍。
他翻身上马欲逃,身下的马匹却突然发了狂,扬起前蹄嘶鸣,将他狠狠甩落在地。
猛虎咆哮一声,竟舍了旁人,直扑向落马的褚衍撕咬。
噩耗传来,举营震惊,圣上震怒,严查凶手。
现场一片狼藉,猛虎不知所踪,只余下零散的尸首、折断的兵器和纷乱的马蹄印…
最终,那头猛虎被晋元帝下令射杀,好好的一个皇子就这么没了。
褚恒闻此噩耗,当场失手打翻了茶盏,面色惨白如纸,踉跄几步,扶住帐柱才未跌倒。
他哽咽难言,将自己关在营帐中数日,水米少进,甚至亲笔为褚衍写了长长的祭文,文辞恳切,追忆幼时情谊,痛斥天意弄人。
还将自己最心爱的一柄御赐乌金匕首,作为陪葬放入褚衍棺中,道是“四弟生前喜武,便让此物伴他长眠”。
这番手足情深、重情重义的举动,为褚恒赢得了无数唏嘘与称赞。他不需要自己动手,就轻而易举地除掉了最碍眼的眼中钉、肉中刺,而他依旧是外人眼中那个温润如玉、为弟陨命痛彻心扉、令圣心垂怜的皇长子。
褚霁冷眼旁观,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这位兄长的德行,相信他是个仁德之人,不如相信褚衍是自己走到那猛虎口中送死的。
再说那南厂使沈平,并非凡夫,因直承皇命,还算是个人物。
方商被拿入南厂所的消息不胫而走,此案牵连甚广,背后隐隐指向权倾朝野的右相康化。
方商为人刚硬,虽身陷囹圄,受尽酷刑,却始终咬紧牙关,未曾攀扯他人。
然南厂刑具非比寻常,便是铁打的汉子,也难保熬得过几轮,外间已有风声,道是这位方尚书怕是撑不了几日了。
褚恒深知方商骨头硬,可南厂沈平的手段,更非浪得虚名。
若真让方商熬刑不过,吐出康化之名,不仅右相一党顷刻崩塌,更恐牵连出许多不欲人知的旧事,连他自己也难保不被那乱麻般的线头缠上。
方商,不能留活口。
这日掌灯时分,沈平府中后角门悄无声息地拉开,黑暗中摸进来一人,裹在深灰色斗篷里,看不清面目,只由沈平心腹管家引着,穿过重重回廊,径直入了书房。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光影昏黄,映着沈平半明半暗的脸。
来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面孔,正是褚恒手下最得用的内侍王诚。
王诚也不寒暄,只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素布,轻轻置于紫檀案几之上。
“沈大人,”王诚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波动,“殿下听闻方尚书在南厂所咳疾似有反复,甚是忧心,特命小人送来此物。”
他手指点了点那布包,“九和天麻粉,专为调理沉疴旧疾所制,平喘固本有奇效。殿下言道,方尚书毕竟曾为国之栋梁,万望大人看在同僚一场,费心喂食,助其熬过眼前难关,静待圣上明察秋毫。”
话说得滴水不漏,全是体恤忠良、关怀栋梁之意。
可沈平也不是什么稚童,自然认得这“九和天麻粉”的名头,更清楚其“至和至缓”的另一面。
此物单用确是温补良药,然若遇酷刑加身、气血翻涌、惊怒攻心之际,其药性便会诱使宿疾以十倍猛烈之势骤然发作,便是最精明的仵作,也难查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