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一个云裳从未设想过的人,大皇子褚恒。
褚恒其人,就如一只会咬人的狗,他不叫,却喜欢闷不吭声地给你来上一口。
在众皇子中,他年岁最长,行事也最是周全。
对下头的弟弟妹妹们,嘘寒问暖,逢年过节,或是哪个弟妹生辰,他送的东西未必最贵重,却总是最贴心合意的,阖宫上下谁不赞其一声仁厚。
可这仁厚底下,冷不丁地就会探出针尖儿来,扎得人痛彻心扉,还寻不出伤口。
那是褚恒七八岁时的事了,他原先并不如何受宠,有一日,晋元帝大抵是心情不错,随手赏了他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狗崽子,唤作“玉团儿”。
晋元帝很少亲自赏赐他东西,因此褚恒爱得跟什么似的,日日亲自调羹汤喂它,与它同住同睡。
没想到一次带着玉团儿在花园里遛弯时,恰好碰上了四皇子褚衍。
褚衍一向是不喜欢这些小猫小狗的,不知怎的来了气性,非说自己也看上了玉团儿,要讨了去。
论长幼,褚衍不得如此无礼。
可他的母妃正受宠,平日里也就对温禧贵妃所出的褚霁和褚瑶稍微忌惮些,对其他的几位皇子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这是父皇赏赐给我的犬儿,四弟莫要胡闹。”褚恒平静地说了句,看不出喜怒。
褚衍充耳不闻,硬要去解那拴在石凳上的银链子,“我就要!父皇疼我,就算我讨了去,他也不会说什么的。”
褚恒站在一旁,也不哭闹,只抿着嘴,一双眼睛黑沉沉地盯着褚衍。
褚衍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更恼了,喝道:“看什么?一只畜生罢了,也值得你如此!父皇知道了也只会训斥于你。”
褚恒这才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片阴影。
他默不作声地走上前,竟是自己主动解开了拴着玉团儿的链子,递到褚衍跟前,低声道:“四弟喜欢,拿去便是,只是这玉团儿性子娇,吃食上须得精细些,莫…莫委屈了它。”
“这还用你交代?”褚衍见他这般“识趣”,得意地牵了狗便走,旁边伺候的嬷嬷宫女们,都暗自叹息大皇子性子太软和了些,却也不敢出声阻拦。
谁知不过十来日,玉团儿竟在御花园里的荷花池边落水淹死了,宫人将它捞上来的时候,小小的身子都泡僵了。
褚恒哭得伤心,一把告到了晋元帝跟前,褚衍受了罚,疑心是褚恒怀恨,使人将犬儿丢下去的。
可那日几个在不远处洒扫的小太监都说没见着人,查来查去,毫无证据,此事慢慢也就作罢了。
待到褚恒进上书房读书,皇帝指派了大儒柳文清做他的太傅。
这柳文清的学问是极好的,只是性子直,有些方正不阿,自然不懂得转弯。
一日授书《孟子》,褚恒一时走神,答得离了题。
柳文清当着其他几位皇子的面,沉了脸道:“大殿下此言差矣!‘义利之辨’乃圣贤根本,岂可混淆?需得沉心静气,细读原文才是,如此粗浅,如何为众皇子之表率?”
其中的责备之意明明白白,褚恒当时脸便微微红了,却并未辩驳,起身对着柳文清深施一礼,道:“先生教训得是,学生一时糊涂,定当谨记,回去好生温习。”
态度诚恳至极,此后数日,他果然日日早起晚睡,案头那本《孟子》翻得卷了边角,柳文清也渐对其赞赏有加。
就在大家都将这小插曲抛诸脑后之时,不知怎的却传出柳文清作诗缅怀前朝之事。
晋元帝虽不至于因为捕风捉影的几句话治柳文清的罪,但终究还是心存芥蒂,以其“学问疏漏”、“不堪授业之任”为由,将之外放出京,补了个闲职。
褚衍长大后,虽宠不及当年的,可性情也是刚烈果决,素来不喜褚恒那副假惺惺的做派。
常在背后讥讽褚恒伪善,屡次在御前或公开场合,言语间对褚恒颇多顶撞冲犯,毫不掩饰其厌恶之意。
褚恒面上却总是不愠不怒,反带着几分兄长对年轻气盛弟弟的包容,“四弟性子直,并无坏心,我这个做大哥的岂会放在心上?”
旁人看在眼里,更觉褚恒气度恢弘,而褚衍则咄咄逼人,不知收敛。
褚衍单方面与褚恒势同水火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六年前的秋狝大典,圣驾率皇子宗室、勋贵重臣往北苑围场行猎。
围场深处,林壑幽深,猛兽出没,带着几分天然凶险。褚衍骑□□湛,素来爱争头彩,此次更是意气风发,扬言要猎得那传闻中凶悍无比的白额金睛虎。
行猎前夜,褚恒身边的随从借着送东西的由头,进了褚衍的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