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落笔时,腕间细细抖着。在批过奏章时立马抬眼看向窗外,长长吐出一口气后,仍然无法平息胸腔内的剧烈嗡鸣。
"伶舟大人,边关军饷不足,该如何处置?"户部侍郎问道。
伶舟洬提笔在奏折上批阅:"从江南税银中拨出五十万两,即日运往边关。"
"可是陛下尚未御批。。。"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伶舟洬打断他,"一切责任,由我承担。"
直到天顾九年深秋,陆庭松回京述职。
“陛下还是不肯见人吗?”嘉政殿外,陆庭松身披寒意,眉头紧锁地问着守门的宦官。他已官至镇国大将军,眉宇间的稚气早已被边关风沙磋磨出锋利的坚毅。此刻却满是忧色。
宦官苦着脸摇头:“陆将军,您还是回去吧。陛下……陛下说了,谁都不见。”
陆庭松重重叹了口气。
“我去看看却行。”陆庭松对宦官点点头,转身朝着宫城东面的尚书省值房走去。伶舟洬如今深得帝心,在皇帝不理朝政的这段时间,许多政务都压在他的肩头。
他了解伶舟洬。这人平日里也严苛待己,更别说这段时日,一定也忙得焦头烂额。陆庭松暗暗想着,等会儿见了人,第一句话定要说“你瘦了”,来逗逗这位总是藏着心事的大人。
值房内灯火通明,陆庭松推门进去时,伶舟洬正伏案疾书,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几乎将他淹没。他看起来果然是清瘦了些,但眼神依旧锐利,只是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
“相礼?你回来了。”伶舟洬抬起头,见到他,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放下笔起身相迎:“边关苦寒,你清减不少。”
怎么说辞也被人抢了先。
“却行,”陆庭松在心底轻叹一声,笑着走向他,却在不经意往他身后一瞥,猛然看见他案头那堪比小山的奏疏,心中一沉。
他来时路上想好的开场白一句也未用得上,开口竟从关切,变成了难以置信的问:“这些……都是你在处理?”
伶舟洬揉了揉眉心,语气无奈:“陛下心伤难抑,朝政却不能停滞。各部请示、边关急报、赋税钱粮……总得有人决断。”
他说罢不再多谈此事,引着陆庭松到一旁坐下,亲手给他倒了杯热茶,在氤氲开的热气中望向那人双眼,轻声问道:“西北情况如何?”
他盯着伶舟洬,试图从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些许端倪,却只看到一片坦然的疲惫。
“却行,这……是否不合规矩?”陆庭松没有任他转移话题,声音有些干涩。
伶舟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用多想,也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给他斟满一杯热茶,递了过去:“相礼,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如今朝局不稳,若事事都等陛下裁决,只怕政务积压,生出更多乱子。”
伶舟洬看着陆庭松依然没有放松下来的肩膀,垂下眸子,轻轻吹了吹杯中茶沫:
“乌洛侯近来在边境屡有异动,军饷粮草若不能及时调拨,你我在前方拼杀的将士当如何?我这是为了大局……”
窗外秋风呜咽穿过,惹得残烛跳了几下,弱火抖动间忽明忽灭。
陆庭松静静看着他眼睛里的血丝,原一直都没有说话。他见伶舟洬饮了口茶,似乎还要继续说下去时,嘴唇翕动,叫了声“却行”将人话头截住后,轻轻问了一句:
“御笔朱批,也是为了大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