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漩涡,没有深渊,只有一片平静如镜的黑色海面,倒映着天空却不见阳光。她取出那枚沉誓贝,轻轻放入水中。贝壳下沉过程中,忽然绽放出幽蓝光芒,照亮了海底景象??
一座巨大城市静静沉眠于此。
楼宇由珊瑚与白骨交织而成,街道铺满碎贝与锈剑,中央矗立着一座圆形祭坛,坛上悬浮着一颗跳动的心脏,通体漆黑,表面布满裂痕,每一次搏动都会释放出一圈声波涟漪,扩散至整个海域。
正是旧神之心。
林晚舟深吸一口气,跃入海中。
冷水灌耳瞬间,她听见亿万声音齐声呼唤她的名字。有哭的,有笑的,有怒吼的,有低语的……全是历史上所有因言获罪、被迫沉默之人。他们不曾留下姓名,却因她今日的到来得以短暂显形。
她游向祭坛,伸手触碰那颗心脏。
刹那间,时间停止。
她的意识被拉入一个无边空间,四周漂浮着无数发光文字,每一个都代表着一种失落的语言。中央站着一位女子,身穿破旧?服,长发飘散,面容与她惊人相似。
“你终于来了。”女子微笑,“我等了三百年。”
“你是……第一个林晚舟?”她问。
“我是所有林晚舟。”女人伸出手,“名字从来不是继承,而是召唤。当你选择用声音对抗寂静,你就成了我。当你为他人发声而不惧代价,你就成了我。当你宁愿沉没也不愿说谎,你就成了我。”
林晚舟流泪:“可我还太小……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你已经做到了。”女人轻抚她脸颊,“你看,心还在跳。只要它跳一下,就说明还有人不肯闭嘴。”
她转身指向远方:“去吧,把这里的真相带回去。让更多人知道,语言不是工具,是生命本身;名字不是符号,是存在的证明。”
身影渐渐消散。
林晚舟猛然醒来,发现自己漂浮海面,小舟仍在。但胸口多了一枚新生的贝壳,内里镌刻着一行小字:“续誓者,永不独行。”
归程途中,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变了。不再是单纯的甜美童音,而是融合了苍老、稚嫩、男声、女声、哭腔、笑调的复合之音。她随意哼了一句,竟让沿途海鸟集体停飞,盘旋上空久久不去。
回到陆地,已是冬至。
她未回青鳞崖,而是直奔南屿渔村,召集所有忆述师与盲录弟子,宣布成立“真名会”。宗旨三条:
一、记录每一例因言获罪者的真实姓名;
二、重建所有濒临灭绝的方言体系;
三、每年春汛日举行“众声祭”,由不同人用不同方式演唱《安魂谣》,禁止任何形式的标准化。
起初响应者寥寥,但随着越来越多百姓发现静心苔的危害,自发抵制共语塔广播系统,形势悄然逆转。一年之内,全国三分之二的城市恢复方言教学,私语亭废墟上重建起“言冢”纪念碑,碑文仅有一句:“这里埋葬的不是话语,而是勇气。”
而林晚舟本人,则始终行走在边缘地带。
她在荒村教老人回忆童年歌谣,在矿井为囚徒记录遗言,在战场废墟收集阵亡者最后的呢喃。她不再刻意隐藏身份,却无人能真正抓住她。有人说她会化作风,有人说她能藏进回声,更有人说,只要你真心说出自己的故事,那一刻,你就成为了“林晚舟”。
十四岁那年,她重返归墟,发现旧神之心跳动频率已与她的心跳同步。
十六岁,共语塔全面崩塌,最后一座分塔在民众欢呼中被推倒,塔基下挖出十万具无名骸骨,皆双手紧握喉部,似死前曾拼命嘶喊。
十八岁,第一部《万语录》编纂完成,收录三千二百种方言、一万零七百首民间歌谣、以及八十万条普通人的真实告白。书成之日,启音灯自动全亮,持续整整一夜。
那天夜里,苏挽梦见老者站在海边,回头对她微笑:“听见了吗?这才是人民的声音。”
醒来时,窗前贝壳笛子无风自响,吹奏的是一首从未听过的旋律。
她知道,那一定是新的《安魂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