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芽站起身,铜铃再响。这一次,铃声不再是单一的“叮”,而是层层叠叠,仿佛千百人同时摇铃。她的掌心浮现一道古老符印,正是当年守心堂失传的“共心契”??唯有三人同心,方可开启通往“残识海”的门径。
“忘我境虽毁,但并非所有灵魂都得以解脱。”阿芽低语,“那些在最后时刻爆发呐喊的‘薪柴’,他们的意识并未消散,而是散入天地,成了游离的‘残识’。他们记得‘我在’,却找不到归途。”
千菱握紧骨笛:“你是说……它们被困在了‘虚忆之隙’?”
“是。”阿芽点头,“而如今,某种力量正在牵引它们,试图重组??就像当初律尊借恐惧重生一样。”
“谁在做这件事?”千菱问。
阿芽望向远方山巅:“还记得影司最后一位执律使吗?那个在律碑崩解之夜逃入地脉的人……他叫沈知悔。”
千菱脸色骤变:“他没死?”
“他选择了另一种‘活’。”阿芽缓缓道,“他剥离了自己的名字,吞噬了三百残识,把自己变成了‘反守心者’??一个以混乱为食、以遗忘为力的存在。他不信‘我在’,只信‘我不该存在’。”
风忽然狂啸。
那道天际裂痕猛然扩大,化作一张巨口,从中涌出无数扭曲黑影,形似人,却无脸,无心,只有一双空洞的手,抓向溪面纸灯。
“他在抽取心火!”千菱怒喝,骨笛横唇,一声尖锐笛音刺破长空。蓝光如网洒出,暂时阻住黑影。但下一瞬,更多残影自四面八方汇聚,竟在空中拼凑出一座倒悬的塔??塔身由无数哭喊面孔堆砌而成,顶端立着一人,黑袍猎猎,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漆黑如渊。
“阿芽。”那声音沙哑,却带着熟悉的悲凉,“你说人该说‘我在’。可若存在本身就是罪呢?若每一个‘我’的觉醒,都会撕裂世界的平衡呢?”
“沈知悔!”阿芽厉声,“你曾是守律者,也曾救过孩子!你亲手烧毁过三份清心榜,只为保住一个说真话的书生!你不是没有心!”
“正因我有过心,才知心有多痛。”沈知悔低头,袖中滑出一卷焦黑竹简,“这是最后一份《旧律》残卷。它告诉我:秩序必须有代价。若无人承担黑暗,光明便无法存在。”
“所以你要重造牢笼?”千菱冷笑,“让千万人再次成为薪柴,只为了换少数人的安稳?”
“不是牢笼。”沈知悔抬手,倒塔轰然压下,“是平衡。我要建立‘无我说’??所有人自愿放弃‘我’的概念,进入永恒静默。那样,就再不会有痛苦,不会有失去,不会有爱而不得的煎熬。”
阿芽猛地将铜铃砸向地面。
铃未碎,反而炸开一圈金光,化作十七道人影??正是当年守心堂最早收留的十七个孤儿。他们已长大,有的成了医者,有的成了匠人,有的甚至已在启心院任教。此刻,他们齐声诵念:
>“我在。”
>“我痛。”
>“我爱。”
>“我惧。”
>“但我仍在。”
金光冲天,与千菱的笛音交织,形成一道螺旋屏障,挡下倒塔。但沈知悔只是冷笑,挥手间,数百残识被强行扭曲,化作利刃,刺向屏障。
“你们不懂!”他嘶吼,“我妹妹死在律尊刀下,就因为她不肯说‘我错了’!我母亲被囚禁三十年,只因她写了首诗!我恨律法,可我也怕自由!怕人心一旦解放,会比律法更残忍!”
阿芽忽然笑了。
她解开发髻,任白发飞扬,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纸灯笼??正是十年前妹妹画下“桥”的那一盏。她轻轻点燃,放入空中。
“沈知悔,你错了。”她声音温柔,“自由不是没有代价。但我们选择承受,是因为我们相信,一个人说出‘我在’的声音,值得整个世界为之震动。”
灯笼升至半空,忽然爆裂。
不是毁灭,而是化作万千光点,每一粒都映出一张人脸??有笑,有泪,有怒,有悯。那是十年来,所有曾在启心院说出第一句真话的人的灵魂印记。
千菱仰头,泪水滑落。她将骨笛置于唇间,吹出《风吹不熄灯》的终章??不再是唤醒,而是**安魂**。
笛声如雨,洒落大地,与光点交融,形成一条横跨天际的星河。
沈知悔怔住。
他看见光点中浮现出妹妹的脸,正对他微笑。她张嘴,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