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坐在了她身前,谢苗儿被他严肃的表情震慑到,连被他指尖拈住了下巴都没敢动。
她就这么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将落未落的夕阳余晖透过窗牖,映在她眸间的水光里。
让陆怀海不禁想起了昨夜的她。
脸上灰扑扑的,泪痕交错,一看就受了大委屈,可是一看到他,所有的委屈不翼而飞。
怎么现在看到他,却害怕起来了呢?
果然有的话还是适合留在心里吗?
陆怀海轻叹,一面极认真地注视这一道道纵横的泪痕,一面用指腹轻轻拭去它们。
谢苗儿被他的目光烫得一哆嗦,招来了他不满的命令:“别动。”
说着,他揩去了她眼尾那一滴还没来得及淌下的泪。
“为什么哭?”他问。
谢苗儿低下脑袋,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在他面前,眼泪总是掉得太轻易了些。
她分明没有那么娇气。
陆怀海没说话,只是摸了摸她的发顶,一如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样短暂的、不掺杂任何其他情愫的触摸让谢苗儿心安许多,她把他的手从自己脑袋顶上摘下,执着的把自己包成粽子的手和他的手交叠在一起。
她似乎很容易得到满足,蹭蹭他就很开心,和他把手放在一处就能破涕而笑。
可偏偏又……
陆怀海捉摸不透她的心,一切终归还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谢苗儿用手戳戳他的掌心,她咬着唇,又伸出手去抱他。
陆怀海差不多已经被她的眼泪变成了予取予求的状态,任她抱着,任他从这般亲密的接触里汲取力量。
她明净的脸试探性搁在他的颈窝里,贴了贴。
谢苗儿闭上眼,她说:“你不是我的私心。”
彼此的呼吸仿佛都停住了,她知道,他在等她的下文。
“你是我来到这里的意义。”
火星擦燃了引线,顷刻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陆怀海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他的手搂紧了她的背脊,用了点力气,把她的脑袋往自己的颈边按得更严丝合缝些,他声音喑哑,就像喝了一整壶冷风:“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谢苗儿眼睫轻颤,像蝴蝶的翅膀,她回答他:“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
她放低了声音,像是怕破坏这样的氛围,“你等等我,好吗?”
这样亲昵的姿势刚刚好,他们分享着体温与心跳,却看不见彼此的表情。
他看不见她的忐忑和惶恐,她亦不会发现他眼里的晦暗。
陆怀海没有回答她,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的后颈。
两人抱拥了许久,直到天光已晚、云影西沉,屋内渐渐暗了下来,谢苗儿才终于听见他的回音。
他说:“好。”
——
是夜,外面下了一场大雨。
春雨绵绵如情丝,雨声本是能安眠的,谢苗儿听了,非但没有好眠,反倒难以将息。
被倭寇掳走,在那样一只飘摇的小帆船上,她度过的就是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后怕的劲儿返了上来,杀了她一个回马枪。
谢苗儿蜷在床角,拿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试图抵御缓慢爬升的阵阵寒意。
这样的黑夜里,她控制不住地在想,如果当时行差踏错一步,是不是她就已经葬身在那幽暗的河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