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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金满堂狱中见子（第1页）

天牢的霉味裹着寒气往骨头缝里钻，金满堂缩在草堆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囚服上的破洞。自打被判了斩监候，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梦里全是以前在票号当总办时的风光——前呼后拥的掌柜、堆满银子的库房，还有儿子金少棠穿着锦袍、戴着玉佩的得意模样。

“金满堂，有人探视！”

狱卒的喊声把他从梦里拽出来，金满堂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他以为是女儿金少芸，毕竟儿子之前被抓时，还喊着“要不是你贪得无厌，我能落得这下场”。

可等铁栏杆外的人影走近，金满堂的脸瞬间垮了——是金少棠，可眼前的人哪还有半点富家公子的样子？青布长衫洗得发白，领口还破了个口子，以前总戴着的羊脂玉坠没了踪影，头发也乱糟糟的，下巴上还沾着胡茬，看着比实际年龄老了好几岁。

“爹……”金少棠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眼神躲躲闪闪，不敢首视金满堂。

金满堂盯着儿子，喉咙发紧，半天说不出话。他想起去年这时候，金少棠还跟他撒娇，要他托关系给捐个监生，他当时拍着胸脯说“小事一桩”，转头就从漕帮的分润里抽了五千两银子，给儿子办了功名。

“你的功名……没了？”金满堂终于挤出一句话，手指着儿子的胸口，以前那里总别着监生的牌子。

金少棠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更小了：“判了‘革去功名，杖责三十’，要不是肃大人说我是被你教唆的，恐怕……”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怕是也要蹲大牢。

金满堂突然红了眼，伸手抓住铁栏杆，指节都泛了白：“都怪我！都怪我把你教坏了！我不该让你帮着收洋行的分润，不该让你给漕帮递消息，更不该让你觉得银子是天上掉下来的！”

这话像针一样扎在金少棠心上，他猛地抬头，眼里带着点怨，又有点悔：“当初我劝过你，说庄票滥发太多会出事，你偏不听，说‘朝廷查不到’；我还说柳仲文跟洋行的猫腻别掺和，你也不听，说‘有钱不赚是傻子’！”

金满堂被说得哑口无言，头垂得更低。他想起去年冬天，金少棠拿着账本跟他说“漕银抽成太多，百姓都快缴不起了”，他当时还骂儿子“妇人之仁”，现在才知道，儿子比他清醒多了。

“我现在悔啊！”金满堂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滴在草堆上，“我以为权力能换银子，银子能保富贵，结果呢？我贪了五百万两，最后落得个斩监候；你跟着我沾了点好处，功名没了，还得被人戳脊梁骨；你妹妹少芸……”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声音更颤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少芸怎么样了，她一个姑娘家，在牢里能不能扛住……”

金少棠的眼圈也红了，他从怀里掏出半块油纸包着的饼，从铁栏杆缝里递进去：“这是我托人买的，你在里面也吃不好。少芸那边……我托狱卒问过，她说她不怪你，就是后悔没劝住你。”

金满堂接过饼，手指抖得厉害，油纸都被捏皱了。他想起以前，金少棠最不爱吃这种粗粮饼，总说“咽不下去”，现在却把仅有的半块给他送来。以前他给儿子的，是一锭锭的银子、一件件的锦袍，现在儿子能给他的，只有半块粗粮饼。

“爹，我对不起你。”金少棠突然哭了，擦了擦眼泪，“我不该跟你顶嘴，不该在被抓的时候怨你，我要是早点跟你硬扛，说不定你就不会贪这么多了……”

“不怪你，不怪你！”金满堂急忙摆手，眼泪掉得更凶，“是我自己贪心不足，是我把权力当赚钱的工具，最后害了自己，还害了你们兄妹俩！我现在就算是死，也没脸见你们死去的娘啊！”

他想起亡妻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别贪太多，守着孩子过安稳日子就好”，当时他满口答应，结果转头就把这话抛到了脑后。票号里的银子越积越多，他的野心也越来越大，从漕银抽成到滥发庄票，再到跟洋行、漕帮勾结，一步步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对了，爹，”金少棠突然想起什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我听说王金华改判流放了，还能写书。你……你要不要也写点什么？说不定能求个从轻发落？”

金满堂愣了愣，随即苦笑：“我哪有那脸？我贪了五百万两，害了多少百姓？多少人家因为我的空票家破人亡？我就算写了悔罪书，也赎不了我的罪啊！”

他想起前几天写的《悔罪书》，里面一条条列着自己的贪腐事——滥发庄票2200万两，漕银抽成120万两，军需放贷爆雷300万两，还有跟洋行、漕帮的分润……每一条都沾着百姓的血汗，他自己看着都觉得恶心。

“时间到了，该走了！”狱卒拿着鞭子走过来，不耐烦地敲了敲铁栏杆。

金少棠还想说什么，却被狱卒拽着胳膊往外拉。他回头看着金满堂，眼泪又掉了下来：“爹，你好好的，我会再想办法看你……还有妹妹，我会照顾好她的！”

金满堂抓着铁栏杆，看着儿子的背影越来越远，首到消失在拐角，才瘫坐在草堆上。他打开油纸，拿起那半块饼，咬了一口，粗糙的饼渣剌得嗓子疼，却比他以前吃的山珍海味都让人难受。

“少棠，爹错了……爹真的错了……”他一边哭，一边往嘴里塞饼，饼渣混着眼泪咽下去，涩得他心口发疼。

狱卒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撇了撇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以前你当票号总办的时候，要是能多想想百姓，多想想孩子，也不至于落得这下场！”

金满堂没反驳，只是埋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天牢的寒气更重了，他却觉得浑身发烫——那是悔恨的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他想起女儿金少芸，不知道她在女牢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欺负；想起以前跟他一起贪腐的掌柜们，有的被斩了，有的被流放了，没一个有好下场；还想起那些被他坑过的百姓，说不定现在还在骂他“黑心肝”。

他把剩下的半块饼小心翼翼地包好，揣进怀里。这是儿子给他的最后一点念想，也是他在这暗无天日的天牢里，唯一能感受到的一点温暖。他知道，自己大概率是等不到从轻发落的那天了，但他多希望能再见女儿一面，跟她说声“对不起”，跟她说“以后别学爹，要做个干净的人”。

草堆上的破洞还在，天牢的霉味还在，可金满堂的心，却比以前更沉了。他终于明白，那些堆成山的银子，从来都不是富贵，而是索命的锁链，把他自己、把他的家，都锁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