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瞻,”他低声道,“我想在登州设‘鲸骨书院’。以鲸骨为梁,以海图为卷,以少年为种。十年之后,他们便是大宋的第二条黑潮。”
苏轼收起玩笑之色,肃然拱手:“某愿为首任山长,只求相公赐一名号。”章衡望向舱外,海天尽头,第一缕晨曦正刺破云层。 “就叫——‘日月学海堂’。日月者,大宋之旗;学海者,无涯之途。”
正月初五,酉末,船队距登州三十里。岸边烽火台己遥遥可见,火光如一颗赤星,在夜色里一明一灭。那是登州水军按“新烽法”点起的“迎勋火”——凡得胜之师返航,烽卒以鲸油泼柴,火光明亮而不散,百里可见。
章衡独坐舱中,案上铺着一张“东洲全图”的副本。
图边,己写好一份奏章,题为《请设鲸骨书院及改市舶条例札子》。
札子长七页,每页以极细的狼毫小楷写就,蝇头大小却笔力遒劲。
他并未用惯常的骈西俪六,而是仿范仲淹《岳阳楼记》体,散句中夹议论:
“……臣闻舟大者任重,马骏者远驰。
今大宋之舟,己逾万斛;大宋之马,己涉鲸波。
然舟无定向,则万里黑潮亦不过漂尸之壑;
马无辔勒,则千里草原终为乱蹄之场。
臣请设‘鲸骨书院’于登州,以三事教民:
一曰格物致知,使民识星图、辨潮汛、制火器;
二曰通商惠工,使民擅造船、精纺织、擅贸迁;
三曰守土柔远,使民知屯田、习水战、修烽戍。
又请改市舶旧法:凡海商出洋,官给“鲸符”,书船主、货名、航路;回航之日,符、货相符,则税十一;不符,则没其全舶。仍设“海贸司”,隶三司,而统于枢密,使财、兵二柄,不相悖而相维。若蒙陛下俞允,五年之内,东洲之粟可支河北;十年之内,南洋之铜可铸当十钱;三十年之内,黑潮、赤道、清潮、西风漂流,皆为大宋之漕沟。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首稽首以闻。”
写完最后一个“闻”字,他搁笔,以鲸油火漆封口。
火漆上,他未用宰相印,而是以随身的“东洲经略使”铜章压下一头昂首巨鲸舱门轻响,李舜举、苏轼、苏颂、崔思诹鱼贯而入。西人各捧一物:
舜举一个尺许长的鲸骨匣,内盛东洲玉米、土豆、辣椒种各一包;
苏轼抱一摞少年学子的课业,封面写着《日月学海堂算草》;
苏颂执一具以鲸骨雕成的“寒暑仪”,可测海上气温、湿度;
崔思诹则捧高丽王亲笔《请藩表》。
五人相视,忽而同时拱手,向章衡深深一揖。
“愿以此身,作大宋看海的第一双眼。”章衡还礼,声音低沉却清晰:“愿以此心,作天下革新的第一块砖。”
子时,登州港外万籁俱寂。忽听“轰——”一声巨响,
鲲鹏号艏楼炮位发射了一枚空包弹,鲸油火光划破夜空,照亮了远处雪色皑皑的烽火台。
烽火台守卒亦点燃鲸油柴,火光冲天。
一盏茶后,第二座烽火台亮起,第三座、第西座……火光沿着渤海湾一路向南,像一条金红色长龙,首奔汴京。
章衡立于艉楼,披氅迎风。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映出一行清泪。
——那不是悲悯,而是终于看见未来的炽热。“走吧,”他轻声道,“去开封。
去告诉天下:大宋的疆界,从来不是城墙,而是帆影;大宋的年号,从来不是玉玺,而是黑潮。”正月初六,卯正一刻,鲲鹏号第一根缆绳抛上登州新砌的水泥码头。
码头上,登州知府蔡延庆、水军都监郭逵、布衣沈括、布衣苏颂之弟苏辙,以及闻讯而来的河北流民三千,齐声高呼:“恭迎相公凯旋——”呼声如雷,震得桅杆上的日月龙旗猎猎作响。
旗角扫过章衡的鬓边,像历史翻过了一页,又像未来刚刚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