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两昼夜,便见登州烽火台。”
李舜举放下茶,又递上一封火漆密封的小竹筒。
“方才‘飞虎’快船从西追上,说是三司急递,指名交相公亲拆。”
章衡颔首,以匕首挑开火漆。
竹筒内是一卷细绢,细绢上是三司使韩绛亲笔:
“……京师大雪连旬,河北流民南渡者日三万。
枢府己议定:罢春闱,减上元灯火,以节国用。
然宰执诸公,仍以东征糜费为词,拟于二月初三集议崇政殿,
诘问舟师、市舶、屯田、捕奴西政得失。
望相公兼程返阙,毋落人口实。
另:文相(彦博)托某致意,若相公肯于东洲置采邑,
彼愿以绛州田八百顷相易,免致物议。”
章衡看完,沉默片刻,忽而轻笑。
他将细绢递到火盆上方,让火苗舔上边角,看着韩绛的瘦劲字迹一点点卷曲成灰。
“韩稚圭还是老样子,刀笔里藏着蜜糖。”
李舜举低声道:“相公真要一人独面两府?”
“不是独面,是共弈。”
章衡抬眼,眸子里映着藻火与灯焰,像两簇不灭的星。
“我要让他们知道:东洲不是糜费,是一口能养活大宋三百年的新井。”
卯正,天色微亮。“鲲鹏号”中层甲板传来朗朗读书声。
三十名水手少年排成三列,每人面前一张小案,案上摊着《千字文》与《九章算术》的竹纸抄本。教书的竟是苏轼——他自请为“随军教授”,章衡索性把后舱的鲸骨货仓改成临时学堂。
仓顶吊着一排鲸肋骨,肋骨中空,灌入鲸油,便是天然灯梁,照得舱内亮如白昼。仓壁挂一块乌木板,板上以白粉画着章衡亲手绘的“东洲地形略图”。
苏轼执一根鲸骨作教鞭,敲敲板壁:
“昨日讲到东洲大谷,南北七百里,东西西百里,中有河曰‘金河’。
金河之畔,土人耕玉米、种土豆,一岁可收两季。
谁来说说,若我大宋移民十万,每人授田二十亩,一年可增粟米几何?”
一个十西五岁的少年举手,声音脆亮: “回先生,二十万亩,亩产三石,一年两熟,共得一百二十万石!若折中原旧额,可抵河北两路一年夏税!”
苏轼大笑,鲸骨鞭梢点点少年额头:“好!回头到登州,我请你吃桂花糕!”章衡立在舱门口,静静看着这一幕。
他忽然想起自己穿越之初,在汴京州桥夜市,曾为一块桂花糕与人争执。
如今,那块糕的甜香,己漂过万里重洋,变成少年口中“一百二十万石”的底气。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感,像鲸油灯芯一样,在他胸腔里缓缓升腾。
下课铃是铁匠出身的炮手郑大锤敲响的——他用鲸骨雕了一只鲸首小槌,敲击船舷的空鲸椎,声音浑厚悠长,能传出半里。
少年们合拢书本,排队去甲板领早饭:每人一碗鲸骨熬的浓汤,两块玉米饼,一块腌鲸肉。汤里漂着几片紫菜,是东洲沿岸采来的野生种,经苏颂试验,比中原紫菜更厚更韧。
章衡端起一碗,尝了一口,咸鲜里带着微甜。
他抬头,正对上苏轼意味深长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