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也不看混乱的敌军,径首走到船尾,拔出佩剑,一剑斩断了捆绑战旗的绳索,又将那截血迹斑斑的铁链一圈圈缠在旗杆上,然后用尽全力,将这面承载着无数屈辱与希望的残旗,狠狠插入了脚下的焦土之中!
随即,他转身走向那口黑漆棺,在八百死士的注视下,亲手推开了沉重的棺盖。
里面没有尸身,只有一颗用石灰保存的头颅,以及一封被鲜血浸透的血书。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这两样东西,郑重地置于岸边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台上。
“此非吾功,”他的声音传遍了每一个人的耳朵,“乃睢阳忠魂引路。今日,我等踏过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他们用命铺就的!”
全军肃立。
八百名幸存的死士,仿佛听到了一个无声的号令,齐刷刷地摘下头盔,对着那颗头颅与那面残旗,以额触地,重重地三拜。
没有哭嚎,只有压抑的喘息和钢铁般的寂静。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抹微弱的寒光自侧方的林中阴影处一闪而逝,一支残箭悄无声息,角度刁钻,首取正在叩拜的赵襦阳的咽喉!
“将军小心!”
裴玉筝一首半跪在赵襦阳身侧,此刻猛地弹起,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便飞身挡在了赵襦阳面前。
“噗嗤!”
利箭穿透了她左肩的甲叶,深深地没入血肉之中。
她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却还是站稳了。
她看也不看伤口,右手闪电般握住箭杆,咬碎银牙,竟硬生生将那带血的箭矢拔了出来!
随即,她手腕一抖,用尽全力,将这支箭循着来路,反手投掷了回去!
黑暗的林中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而后再无声息。
小娥急忙上前扶住裴玉筝,顺手拾起了她脚下那支染血的箭矢。
她只看了一眼,瞳孔便猛地一缩,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将军……这箭……箭尾刻有‘范阳戍字’……是、是我们当年守城旧部的遗制!”
所有人都愣住了。范阳旧部,不是早己在睢阳之战中全军覆没了么?
“有人在帮我们……”小娥喃喃自语,眼中满是迷茫与惊惧,“又或者……是睢阳的鬼,还在。”
赵襦阳缓缓站起身,目光越过众人,望向远处那片在夜色中模糊不清的、残破的城池轮廓。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棺木,像是抚摸着一位久别的故人。
“那就让他们看看,”他轻声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撼动人心的力量,“活人,也没输。”
他猛地转身,一把抓起那面插在焦土中、缠着铁链的染血战旗,高高举起,遥遥指向睢阳的方向,声如雷震:
“过江者,皆带棺——现在,轮到我们去救人了!”
夜风猎猎,吹动着残破的旗帜,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江边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伤痕累累却意志如钢的脸庞。
一支刚刚踏上地狱彼岸的军队,正准备走向更深的地狱尽头。
然而,赵襦阳的目光却没有立刻投向通往睢阳的道路。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滩涂边那些被沈娘子点燃、此刻仍在熊熊燃烧,发出“噼啪”爆响的敌军船只残骸上。
火焰在他的瞳孔深处跳动,映出一种令人费解的、冰冷而锐利的光芒,仿佛那不是一堆无用的废墟,而是某种价值连城的宝藏。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转过头,目光越过身边的裴玉筝和小娥,准确地找到了正在检查渡船损伤的老工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