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芳连输两局,执黑子要下第三局时,高远木目光详和地看着他,斟酌着道:“陛下,不急,让棋子先飞一会儿。”
他唤小溪进来添了茶水,捻着雪白长须,心照不宣地开口道:“陛下亲临,是为丞相位空缺事?”
刘芳眉峰微蹙:“相府运转不力,朕担心的是明年的大课及太学课试。”
高远木垂眸长叹:“凡丞相猝然长逝,陛下痛失臂膀。今相位已空余两载,再不定夺确实影响明年官员大课及太学课试。”
当朝官员考课,一年一小考称“常课”,三年一大考称“大课”,大课绩优者,可超越常规等级拔擢,而两年一次的太学课试则为遴选储才以备用,明年的大课与课试时间恰好重叠。
刘芳神色凝重,沉声道:“然观今日庙堂之栋梁,无出凡羲其右。”
大汉官制,皇帝之下设三套平行的官僚体系,分别是以丞相为魁首的外朝官、大将军或太傅为鳌头的内朝官、处理皇帝与皇族私事的宫廷官。
丞相“掌丞天子,助理万机”,协助皇帝管理一切军国大事。按理,朝廷政治重心应是丞相,但皇帝对丞相多有猜疑,故实际上重心落在由军功集团或皇帝亲信加官而成的内朝,天子与内朝官共同谋划国家大事,决策后交由丞相执行,因此丞相极难有所作为。
刘芳与凡羲,帝相之间却能和平相处,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二人的某个观念相合:刘芳既为刘家江山万代谋,也尽力让百姓安居乐业;凡羲不为已谋而努力为百姓谋之时,也尽力顾及皇家利益,故二人相当合拍,刘芳当了一段甩手掌柜,高远木则卸任做了专职学者。
凡羲去世后,高远木重出江湖,以太傅录尚书事坐镇尚书台。
刘芳默默在棋盘正中摆下十颗黑子,第一排三子,第二排七子。
外朝沿袭三公九卿制,三公为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九卿一般指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及少府。但当朝并未设置太仆及宗正,其职责均归少府,故实际只有七卿。
第一排的三子代表三公,第二排七子代表七卿。
高远木将朝廷中枢所有掌门人在脑中快速过滤了一遍。
刘芳将第一排棋盘正中天元位上的黑子取走,此子代表丞相凡羲。
然后将第一排右边的棋子挪到天元位,道:“相位空缺,按例可由御史大夫接掌。”思索片刻,又将棋子拿在手上,“御史大夫句华容已七十有余,日前已请乞骸骨,若朕准其所奏,三公便只剩太尉周嵩。”
第一排仅剩一颗棋子。
刘芳视线落到第二排的黑子上,从左至右将位列第一、三、四、五、七位的棋子取出,一边取一边自言自语:“太常王昭粲资历丰厚,然人老话多;卫尉夏之初勇有余而谋不足。”
高远木接道:“廷尉苏辰,疾恶如仇,然性格暴烈;大鸿胪裴展超,小事心细如发,大事犹疑不决;少府邵放礼,宦者。”
第二排只剩下代表光禄勋及大司农的两颗黑子,刘芳道:“光禄勋李涵,战功赫赫,然其为皇后之兄。”毫不犹疑地将棋子取走,“大权不能过于集中在皇后一族。”
刘芳又喃喃道:“大司农靳一言,善于开源节流,不可或缺。”迟疑片刻,仍是将棋子取走。
至此,第二排的棋子一颗不剩。
高远木静静看着,未发一言。
刘芳盯着棋盘上剩下的唯一一颗黑子:太尉周嵩。
他无奈地摇摇头,在光禄勋的位置上放回一颗棋子,然后用食指轻轻推至丞相位,自顾自道:“牵一发而动全身。”脸上神情晦涩,阴晴不定。
高远木轻轻将刘芳推至丞相位的棋子取走,将太尉位上的棋子移至丞相位,再将手上棋子放在太尉位,抬头,静静看着刘芳。
他的意思很明显,由太尉周嵩接任丞相,光禄勋李涵接任太尉。
刘芳沉思片刻,抬眼道:“如此布局当是最佳,然周嵩仗着太尉有评定武官功绩高下之权,大肆敛财,短短几载竟搜刮白银几十万两。董清辉已察实其部分劣迹,朕不好即刻办他,但若升他为丞相,那些谏官及御史能吵得朕头大。”语气里透着无奈。
刘芳初登帝位之时,因前朝宫廷内斗,天下乱象横生,匈奴单于拓跋天呈率三万骑兵从西北入塞,攻克西北重要屏障萧关,直逼雍州。
刘芳诏令李涵出兵屯驻北地郡、陇西郡及上郡。匈奴人在塞内杀掠月余,携带掳掠人口和家畜浩浩荡荡北返,李涵防御无果。
刘芳任命有飞将军称号的周嵩为上郡太守。
熙元二年,尝到甜头的拓跋天呈率三万骑兵再次卷土重来,掠夺苑马,杀掳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