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右眼。
春夜里,不伦不类的俗世洞天不知道从哪冒上一股寒意,陆洄咳了两声,问:“那真是你兄长?”
“千真万确,”公羊洵的眼神难得笃定,“我后来想到他那段时间种种异样,也想过那是不是假扮的。”
“这这种猜测很快被我自己推翻了。那是我亲生兄弟,和照镜子差不多,如果被人假扮我绝对不会发现不了。还有,就像你说的,太素医宫的本命法宝和医典刻有弟子姓名,只有本人能打开。除却法器不谈,医术难道也能伪装?”
“那天晚上我看见他这副样子,魂都要吓飞了,公羊彬却一身轻松,他和我说了很多话,好像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似的。”
“……公羊彬说,是皇后帮他毁掉了身上的脏东西,所以他得用余生去报答。”
“什么?”
陆洄眉心一拧:“那只眼睛什么时候剜掉的?”
公羊洵:“你肯定查过中宫产子的种种细节,但都语焉不详,对吧?所有的记载都是,皇后受惊,公羊彬赶到接生,但他其实提前一天就进宫了——皇后产子的前一天。”
傀儡术。
好像有一根埋藏在水中的鱼线终于隐约露出断断续续的几节,陆洄隐约感觉鱼钩另一端挂着的可能是只鳄鱼的血盆大口,回过神才感觉心口坠痛不止。
证据尚不齐全,可直觉在这时候已经强得要跳出来了,如果公羊彬也是中了以眼为媒的傀儡术,那——施术者控制负责龙胎的太医意欲何为?
这桩宫中旧事和如今的江南又有什么关系?
“你在质疑什么?”公羊洵看他神色不善,不虞道:
“我是医修,看不错。他那天晚上不管不顾地说了一通,过两天招呼都不打就无影无踪。我蹲在他那破房子里,过了一天才知道他去宫里递了辞呈,早就离开了燕都,大约是按他说的,去给皇后当狗腿了。”
陆洄暂时没心情说话,也不顾他跳脚,轻轻喘了口气,脑子飞速运转。
如果陈后在这件事中具有行动力,那么……一个地位至尊、即将生产的凡人女子为什么要迅雷不及掩耳地在临产前一天安排了这么多“变故”,最后生下的却是个死胎呢?
……好像她自知无法和这双无形眼睛背后的力量抗衡,不得不在漫长的伪装和试探后猛然出手,快刀斩乱麻地安排了一个无法改变的结局。
他与公羊洵对视一眼,意味深长道:“那死胎是个障眼法。”
“没错。”公羊洵惨绝人寰地一笑,“你竟然这么快就推出来了。怪不得我去燕都只收获了个家破人亡灰头土脸,你至少捞了点泼天的富贵。”
“那是因为我姓陆。”陆洄毫无波澜。
公羊洵露出了他很熟悉的那种恨自己没长张好嘴的表情,陆洄心情好了些,晃晃茶杯,轻飘飘地瞟了他一眼:“如果你愿意承我的好意,本王也可以在燕都找点荣华给你尝尝……但你这面相……想讨夫人小姐们欢心,还得在才艺上多下功夫。”
“陆泊明你……”
他终于没忍住,边笑边咳了两声,在公羊洵面目扭曲地扑上来之前扬手打断:“行了,说点正事。”
“公羊彬这些事,你自己肯定查过,也肯定不是毫无进展,为什么要找我合作?”
“因为你姓陆。”半晌,公羊洵说。
烛光中,那张平淡的面容跳个不停,竟然也有点悚人的张力:
“公羊彬从燕都离开以后,隐姓埋名当了几年赤脚大夫,即便有意隐藏行踪,我也找到了一些痕迹。他先向北抵达边疆,又一路向南,辗转经过关中、荆楚,从巫峡口行船,最后在江南彻底消失了。”
这一套行程分明与九州各地的玉俑祭场重合,陆洄扣住手中瓷杯:“怎么没的?”
“十年前他初到江南,从人牙子手里救了一个要被卖去金鉴池的孩子。这种生意每一笔都走的真金白银,背靠着那种地方的人牙子不好惹,差点和他起了争执。公羊彬一路躲躲藏藏,十分害怕争端,因此把那孩子又送回了金鉴池,从此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