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政府大楼,常务副市长办公室。马天祥站在窗前,手里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目光投向楼下大院门口。那里依旧零星围着一些记者和看热闹的群众,虽然比前几天少了很多,但依旧像一块黏在鞋底的口香糖,让人膈应。北河村的风暴来得太快,太猛。快到他这位堂堂常务副市长,都差点没反应过来。四海集团……就这么倒了?那个在明州叱咤风云十几年,树大根深,关系网盘根错节的庞然大物,在市委领导小组雷霆万钧的打击下,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张四海被控制,核心高管纷纷落网,资产被冻结,业务全面停摆……报纸电视上,连篇累牍都是揭露四海集团罪恶的发家史,字字血泪,触目惊心。马天祥深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却压不住心头那一点莫名的烦躁和……不安。他确实没料到邹侠这次会如此强硬,更没料到那个新来的郑仪,手段如此狠辣老练,推动速度如此之快,根本没给四海集团,也没给可能想保四海的人,留下任何反应和周旋的时间。失算了。他原本以为,最多就是敲打一下四海,罚酒三杯,下不为例。毕竟,四海每年给市里贡献那么多税收,解决那么多就业,背后还牵扯着那么多人的利益……没想到,邹侠和郑仪是真敢下死手!这是要彻底砸碎一个旧世界啊!不过……马天祥眯起眼睛,缓缓吐出一口烟圈。倒了也好。四海这条船,也确实老了,旧了,脏了。张四海那个人,近年来也越来越膨胀,越来越不听招呼,仗着这些年立下的“汗马功劳”,有时候甚至敢跟他马天祥提条件、讲价钱了。一条不听话的狗,留着反而是祸患。更何况,四海这些年做的事……确实够多了。很多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现在四海倒了,张四海进去了,那些见不得光的过往,或许就能随着他们的沉默,永远沉入水底了?至于北河村那点陈年旧事……马天祥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当年他刚当上北河区区长,年轻气盛,急于出政绩,确实给下面施加过压力,要求加快开发进度,“节省开发成本”,“把钱用在刀刃上”。但他说的“刀刃”,是指建设开发区的基础设施,吸引更多投资,带动区域发展!这有错吗?发展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嘛!下面的人理解偏差,执行走样,甚至趁机中饱私囊,那是他们的问题,关他马天祥什么事?难道他这个堂堂区长,还要去具体过问一村一地的补偿款发了多少?还要去盯着有没有地痞流氓捣乱?简直是笑话!就算那个什么项目经理胡乱攀咬,空口白牙,能有什么证据?谁会信?谁敢信?想到省里那位赏识他的老领导,马天祥的心又安定了几分。他是省里下来的人,是“上面”看好、重点培养的干部!动他,就是打省里的脸!邹侠和郑仪,就算有再大的胆子,敢同时跟省里对抗?他们就不怕引火烧身?只要省里不倒,他马天祥就稳如泰山。四海倒了,正好。倒出位置,倒出资源。说不定……还是件好事。马天祥掐灭烟蒂,整理了一下笔挺的西装,脸上重新恢复了那种惯有的、带着几分矜持和优越感的沉稳。他得去找找刘卫东。这位老书记,虽然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像个泥塑的菩萨,但毕竟资格老,人头熟,在明州这么多年,方方面面都能说得上话。在这种微妙时刻,去他那里坐坐,探探口风,听听他的“高见”,总没坏处。说不定,还能借他的口,向外面传递一些“马副市长稳坐钓鱼台”的信号。想到刘卫东那永远笑呵呵、永远和稀泥的老好人模样,马天祥嘴角甚至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敲门,进入。刘卫东的办公室依旧弥漫着那股淡淡的檀香,宁静,雅致,与外面喧嚣的世界格格不入。“哎呀,天祥市长,快请坐快请坐!”刘卫东热情地起身相迎,亲自给马天祥沏茶,笑容温和。“刚得了一点好茶,正愁没人分享呢。”“老书记您总是这么客气。”马天祥笑着接过茶杯,姿态放得很低,心里那点轻蔑藏得严严实实。两人寒暄了几句天气、身体,话题很自然地引到了当前的工作上。“最近市委这边动静不小啊。”马天祥轻轻吹着茶沫,貌似随意地说道:“邹书记和郑秘书长魄力很大,四海集团这么大的企业,说查就查,说办就办,真是让人没想到。”刘卫东呵呵一笑,慢悠悠地品着茶:“是啊,邹书记这次是动了真怒了。北河村那件事,影响太坏,不严肃处理,难以向群众交代啊。郑秘书长年轻有为,雷厉风行,也是好事,说明我们明州的干部有担当,有作为嘛。”,!一番话,滴水不漏,既肯定了邹侠和郑仪,又站在了“群众立场”和“担当作为”的道德高地上。马天祥心中暗骂一声“老滑头”,脸上却依旧带着笑:“老书记说的是。不过……我担心的是,动作太大,会不会影响明州的营商环境?毕竟四海集团牵扯面很广,很多在建项目都停了,银行贷款也收紧了不少,下面一些区县叫苦不迭啊。”他开始尝试引导话题,想看看刘卫东对“过度调查”的看法。刘卫东放下茶杯,脸上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天祥市长考虑得周到啊。发展是硬道理,稳定压倒一切。办案子要依法依规,但也不能搞扩大化,不能影响经济发展这个大局。”他话锋一转,又变得推心置腹:“不过我相信邹书记和郑秘书长会有通盘考虑的。你看,政府那边不是张林市长在抓总协调吗?就是要确保办案和发展两不误嘛。天祥市长你是常务,担子重,要多帮张市长分担分担,把经济工作稳住,这就是对市委最大的支持了。”又是一番漂亮的太极拳,把问题轻轻推回给政府系统,暗示马天祥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行,别瞎操心市委办案。马天祥心里有些不耐烦了。这老狐狸,嘴巴紧得像蚌壳,一点实质性的东西都撬不出来。他今天来,可不是为了听这些正确的废话。他需要的是刘卫东一个明确的态度,哪怕只是暗示性的支持。或者,至少听听他对目前局势更深层次的判断。“老书记,”马天祥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我听说……四海那边有些人,为了脱罪,开始乱咬乱攀了?甚至……提到了些陈年旧事,牵扯到一些……根本就不相干的领导?”他紧紧盯着刘卫东的眼睛,试图捕捉一丝一毫的变化。刘卫东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细微的变化,甚至还带着点惊讶:“哦?有这种事?我没听说啊。”他摇摇头,语气带着几分谴责:“这种风气要不得!办案要讲证据嘛,怎么能信口开河,诬陷好人呢?我相信纪委和政法委的同志会严格把关的,不会冤枉一个好同志。”完美避开!不仅否认知情,还再次强调了“证据”和“不冤枉好人”,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马天祥的心沉了下去。这老东西,是真不打算沾一点腥啊。他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火会烧过来?还是说……他早就找好了退路,或者……根本就是和邹侠、郑仪他们一伙的?各种猜忌在马天祥心中翻腾。他又旁敲侧击了几句,甚至巧妙地暗示了自己在省里的“根基”,希望刘卫东能有所顾忌,或者至少表现出一点“同道中人”的亲近。但刘卫东始终是那副温和超然、滴水不漏的样子,一会儿感慨基层工作难做,一会儿强调相信组织相信市委,一会儿又关心起马天祥的身体,让他注意休息,别太劳累。拳拳都打在棉花上。马天祥彻底失去了耐心。他勉强又坐了几分钟,便起身告辞。刘卫东依旧热情地把他送到门口,叮嘱他常来喝茶。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刘卫东脸上那温和的笑容,如同川剧变脸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嘲弄和冰冷。蠢货!他在心里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马天祥这个蠢货,到现在还搞不清状况!还以为自己背靠着省里的大树,就能高枕无忧?还能跑来自己这里探口风,找支持?真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四海集团倒得这么快,这么彻底,背后难道就没有省里某些力量的默许甚至推动?真以为邹侠和郑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毫无凭恃地就对一个盘踞多年的地头蛇动手?这分明是省里的大佬们,看到四海集团尾大不掉,张四海越来越不听话,甚至可能带来风险,于是顺势借邹侠和郑仪这把刀,清理门户,割掉烂肉!马天祥作为当年和四海勾连颇深、甚至可能亲自下达过某些指令的人,不思赶紧擦干净自己的屁股,夹起尾巴做人,居然还敢到处晃悠,还敢跑来试探?简直愚不可及!刘卫东慢慢踱回茶海旁,看着那杯马天祥几乎没动过的、已经凉透的茶,眼神厌恶,仿佛看着什么肮脏的东西。他当初选择暗中扶持马天祥,看中的就是他“省里有人”的背景,以及他那点急于上位、敢于弄险的“锐气”。这样的人,好用,容易控制,也容易……丢弃。这些年,借助马天祥在省里的关系和他在市里的具体操作,确实办成了不少事,也清除了不少障碍。但现在看来,这枚棋子的利用价值,已经到头了。不过……马天祥刚才说,四海那边有人“乱咬乱攀”,甚至提到了“陈年旧事”和“不相干的领导”?,!这倒是个有趣的信息。看来,自己之前让手下人“不经意”间透露给四海某个中层、暗示当年压价可能有“更高层指示”的那点鱼饵,似乎起效果了?那条鱼,果然顺着味儿咬钩了。只是……看马天祥刚才那副虽然有些烦躁但总体还算“镇定”的样子……郑仪他们,似乎并没有紧咬着这条线不放?郑仪……这个年轻人,果然没让他失望。够冷静,够沉得住气。没有被“常务副市长”这块肥肉冲昏头脑,没有急于求成地去碰那条看似诱人、实则可能连接着高压线的鱼线。而是继续稳扎稳打,集中火力清理四海集团这个明面上的目标,巩固战果,收买民心。高明。这份审时度势、精准把握斗争火候的能力,远超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水平。他背后的高人,看来是真的动心思栽培了。也好。这样才有趣。如果对手太弱,一触即溃,反而没了意思。刘卫东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愉悦的弧度。棋局,才刚刚开始。他很好奇,当郑仪清理完四海这块绊脚石,彻底站稳脚跟,甚至将邹侠、张林都逐渐纳入其影响力范围之后……当他终于将目光,投向更深的水域,发现自己这条一直潜伏在阴影中的巨鳄时……又会露出怎样精彩的表情?又会使出怎样的手段?刘卫东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空气中淡淡的檀香。真是……令人期待啊。:()权势巅峰:分手后,我青云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