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记住了他那句话:若没这斗笠,你本可以更快。
说起这斗笠,这是她出沙漠时捡的。刚恢复人形,有点不适应日光。眯着眼走路时,突然发现远处沙子里露着斗笠的尖尖角,有点冥冥之中为她准备的天意。
之所以出了沙漠还一直戴着,还有一个原因是,她还没见过自己现在的样子。沙帐里没有铜镜,沙漠里没有湖水,虽说看着身上皮肤细腻光滑,可是心里还留有自己长相恐怖的固有印象。
可现在事不宜迟,若再带这斗笠,只会让她在一众人中更加显眼。心里想道,长得恐怖也好,不恐怖也罢,又关我何事?总归吓到的是别人,又何必为了他人观感慢了我自己的速度?而且这斗笠戴在头上,下意识总要去固定它,这种下意识会害了我的。
她脚步声极轻,但落下的位置在阁楼前松木里,还是不免撞到了几根冬日枯枝,发出了簌簌的声响。底下阁亭里妇人们闻声失色,踌躇间轻声问道:“是何人?”
几人又凝神听了一会儿,发觉再无声响。有人说道:“猫吧,近日天气转冷,野猫们也不顾危险了,腆着尾巴总来乞食呢。”
她们口中的野猫,已不知不觉翻过了道道院墙,鬼影一样,跟在了那列红衣少女们身后。
虽说都是红衣,可她的红衣与少女们的红衣差别实在太过明显。少女们的红衣,是一件可用来防风遮雪的斗篷带帽披风,颜色清浅,如同初春桃花。可她的是束腰绉纱拖地红裙,没有帽子,颜色鲜丽,区别之大犹如夏冬之隔。
走在倒数第二个的少女突然听见了什么轻响,因手里端着瓷盘,也不好向后看,只道:“游儿,你没事吧。”
半晌后,末尾那位叫游儿的少女哑声回道:“被绊了一下,无妨。”
听见她声音有点沙哑,倒数第二个少女有些担心,却听画舫处有人叫唤:“都走快点,城主要走了!”
走在第一个的少女闻声立刻加急了脚步,后面的人也像影子一样,一个紧跟着一个,这下都只顾脚下的路和前方的后脑勺了。
待到众人都登上那镶金挂玉的画舫后,船夫一摇桨,画舫便稳稳当当朝那河中水楼驶去。
两排白甲护卫交叉银刀,封住了岸口。
少女们最后上船,双手端扶白玉盖碗瓷盘,分立两排,垂帽站于船头露台上。
朔风和扶苍已到后舱看水上白雪明灯。天青色公子和殷牧池则坐在画舫内舱两排榻椅上,面对面说话。
“牧池兄!墨华君!那邪崇异动处理的怎么样了?我派了好几个人想来助你,可一转眼就看不见你了。”
殷牧池淡淡回道:“多谢柳城主费心了,已经处理好了。”
他的声音并不响,但舱头静立少女中的某一人眼眸突然亮了。
柳原摇扇大笑道:“万归宗出手,天下没有除不掉的邪崇!百年来若不是宗圣庇佑,长乐国焉能长久长乐!”
朔风嘴角一抽,用只有扶苍才能听到的声音蚊子般哼道:“这点天下尽知,还用你说。”
人间长乐国,天下万归宗。长乐国历经几百年,龙椅上的人换了又换,可宗圣是永恒的。
扶苍没理他,手按在胸口上,里面放着两截玉萧。
朔风道:“行啦,别闷闷不乐了。秦工手艺巧夺天工,等回了明城,他保准给你恢复原样!我刀都碎成渣了我都没不开心,你用得着板着脸不说话么?”
仿佛刚才大发雷霆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时又听见殷牧池回道:“造福苍生是万归宗的宗旨,这也是我们职责所在。”
柳原的下半张脸隐在羽扇下,露出一张细长的眼睛,轻声道:“其实你我心意一致。虽说我没有入宗,但是我始终心念易水城的百姓。我生于此,长于此,这些年易水城邪崇层出不穷,扰了正常商贾往来,实在令人痛心。如今我做了城主,自当尽力而为。”
殷牧池淡然一笑:“城主有心了。”
语毕,抬眸朝两屏帷幔后望去,神情若有所思。
“墨华君是在想谁吗?”柳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殷牧池道:“倒也不是。我是惊叹柳城主出手惊艳,可惜我只有一双眼睛,不能看尽你这河上美景。”
柳原羽扇捂嘴轻笑:“可别取笑我了。跟万归宗月下莲池相比,我就是班门弄斧。最要感谢的是今夜竟下了场雪,凭空添了许多意境。要知道易水城虽被叫做西北小江南,可毕竟挨着沙漠,十几年都没下过雪,我人生也是头一回见着。想来是墨华君大驾光临,连老天也满心欢喜了。”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很快画舫便靠了河中水楼。
远了看,那水楼一片萤白月色,仿佛一朵玉莲盛放在河里。走近看时,才发现原来那楼基底竟是用一整块玉雕琢的,上岸处设有玉阶,阶上白气升腾,烟雾缭绕,仿佛天上人间。
书瑶上前一步挑起帷幔。
柳原侧身相让笑道:“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