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微云却没注意到,说:“不讲究这个,心意到了就行。我去前面烧,不打扰你和令尊令堂说话啦。”
说完抬腿就要走,却被朱鹤闻叫住。他支吾片刻,说:“前面都是烂泥,你就在这里烧吧。”
慕微云笑道:“多谢,不过令尊令堂不会介意吗?”
朱鹤闻的父母是无辜之人,平白被云中案牵连致死,很难说会不会对云中慕氏心有芥蒂。
但朱鹤闻摇头说:“我父亲很崇敬侯爷,方夫人也是正直前辈,过往恩仇,与他们都无关。都是被害的。”
慕微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想了想,拱手道:“那便多谢你了。”
她蹲下来,拔掉草叶,借朱鹤闻的火引燃了纸钱,将它们拢在一起做成火堆。
朱鹤闻带的快烧完了,慕微云便分出一些来给朱鹤闻。朱鹤闻还待推拒,慕微云就说:“拿着吧,我还多。”
朱鹤闻便收下了,两人一起默默将纸钱放进火里。
温暖的火苗在杂草间升起,江流寂静,默默流过两人身后,只留下满耳清凉的水声。
小虫四处飞舞,慕微云从篮子里拿出蒲扇,摇着扇子扑虫。朱鹤闻忽然开口,问道:“慕姑娘,你想他们吗?”
慕微云望着跳动的火焰,低声道:“每天都想。”
朱鹤闻点了点头,又轻声问道:“我也是。”
他们都才二十岁,却已经在离散中独自长大了十年。爹娘的怀抱,已经是很遥远的回忆了。
“我父亲,是个很温柔的人。”慕微云拿起树枝,拨弄着灰堆,“他很会照顾人,我小时候生病发烧,都是爹守在床头,看着药炉子、摇着小扇子,偶尔哼一些北地的长调。”
朱鹤闻轻笑道:“侯爷原来是这样吗?我从小听的故事里,他都是杀伐果断的。”
慕微云点了点头:“他很好的,一点也不凶。小时候我打翻了他的砚台,弄脏了文书,他还反过来安慰我脏了新裙子。”
朱鹤闻的目光悠远,似乎也想起有趣的事:
“我爹也是,根本就不会生气。我不认真读书,最多也就拉着我谈心,从不打骂的。”
朱鹤闻说到深处,不由得由笑转叹:“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可是他们已经不在了,害他们的人还依然翻手为云覆手雨。
流水如同哀婉的歌调在身后涌动,慕微云低头拨着火,说:“这不是你爹娘的错,也不是我爹娘的错。”
朱鹤闻心神一动,不由自主道:“当涂不悯,人如弃子。”
仿佛终于穿透了什么,两人相视一笑,将最后一点纸钱丢进火里。
火堆缓缓升腾起最后的光焰,纸灰乘着江风飘摇远上,飞向身后看不见的地方。慕微云又拿出了她的小酒壶,说:“来一点吗?”
朱鹤闻笑道:“来。”
慕微云便将酒酹入泥中一半,洗了一片阔叶,为朱鹤闻斟酒。朱鹤闻端着叶子里的烈酒,抬起来与慕微云的酒壶一撞,庄声说:“敬我们,看穿了至高之天。”
慕微云一饮而尽,道:“敬我们,跨越了如海之仇。”
沿岸的草叶、萤火、点点纸灰,都随着河水飘摇而去。
火堆终于灭了,朱鹤闻提起搁在一边的灯,侧身一引,慕微云便拿起朱颜,与他一同,顺着他们自己踩出的小路,向着夜深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