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算命的人泄露了太多天机。
算尽他人的命数,也算不到自己的阳寿。
那算命的瞎眼婆婆在青石镇住了多少个年头,就指点过多少人的命途。
来来往往,让那些平常的人有了不一样的盼头。
镇东头那间歪斜的木屋,门槛都被求卦的人踏出了凹痕。铜钱落地的声音清脆,可无论收多少卦金,她也依旧伏在那间老屋里,摇着那筒叮咣作响的竹卦。
蒋嫣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被爸爸妈妈牵着去算卦。
那时候她才十岁,喜欢小镇的安逸,喜欢小镇的幽静。爸爸妈妈哄她说买麦芽糖吃,她拉着爸妈的手,高高兴兴的往前蹦。
日头渐斜,影子拉的老长,最后竟拐进了镇东的窄巷。
木屋前悬着串风干的艾草,被风吹的沙沙作响。还没进屋,好像就能闻见一股刺鼻的药香,透出些她看不懂的符文摆件。
“我不进去!”小蒋嫣死死扒住门框,对着求神问卜生出本能的恐惧。
妈妈硬揽过她的肩膀:“不要惊动了鬼神啊!”
屋里昏暗,好像连地上都像铺满了香灰渣。供桌上的红烛淌着泪,瞎眼婆婆坐在后头,一本卷了皮的书摆在桌上面,写了两个字,《周易》。
那瞎眼婆婆哐哐摇响了竹筒,只说了一句话:“丫头,给我报一个数。”
妈妈给她手心里塞了个糖,往前推了她一把。
“二……二十三。”
她至今都记得这个数字。
《周易》哗啦啦的翻响,一枚骰子飞起又落下,叮咣两声落在龟壳上。
瞎眼婆婆说:“去省城,丫头得去省城读书。”
后来蒋嫣才知道,爸妈早就在省城替她置办好了房子。可他们偏要听瞎子一句话,才肯放心送她走。
为什么呢?她不懂。
从来都是爸妈推着她走进那间屋子,去哪里读书、读什么专业、在哪里工作、和谁结婚……
唯一一次蒋嫣自己主动寻去,是大二那年。
为着个清秀斯文的学长。
她天天晚上在宿舍被窝里哭啊想啊,但一个字都不敢给对方发。想到眼睛泛酸,突然想起有个瞎眼婆婆。
带着青春冲动的蒋嫣仿佛抓到个救命稻草一般,临了周末就立马抢了火车票回镇上,第一次带着无与伦比的好奇和紧张走进那间算命人的屋子。
门楣上的符纸更黄,卷了边的《周易》已经快散了架,被瞎婆婆用线缝好,还捧在手心。
少女的心事比蚊呐还轻:“阿婆,我喜欢一个人,但不敢和他说,他要出国交换了,我要问问他吗?”
一枚磨的快看不出纹样的铜钱递到她眼前。
“抛吧!抛起来再告诉我一个数字。”
硬币叮一声从掌心弹起,还没落在桌子上的时候,蒋嫣就已经不想去问了。
卦辞她根本没有去听,好像在硬币抛起的一瞬间,那人的模样就已经不明了了。
“寻了,他也不是你的缘。”
于是蒋嫣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再也没去想那个人。
*
如今在南省城二院的病房里。
瞎婆婆躺在那张床上,陷在雪白的被褥里,本就无法视物的眼睛闭着,枯瘦的手腕如今更瘦,被子下薄薄的身体轻飘飘如一根鸿毛。
可蒋嫣站在门口,却觉得有千斤重的秤砣压在身上——
那干瘪的躯壳里,好像依然锁着能掐会算的通天本事,是她与生俱来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