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的雪下疯了,落地窗外白茫茫一片,连湖岸线都吞没了。姜允书指尖的钢笔悬在合同上,墨迹在纸面泅开一个越来越大的黑点。
田柾国的膝关节三维成像图在平板另一侧幽幽亮着,软骨磨损的红色区域像一块灼热的烙铁,烫得她太阳穴突突地跳。环球音乐代表还在视频会议里喋喋不休,那些“优先分成比例”“独家授权条款”的英文单词撞进耳朵里,碎成冰碴。她抬手关掉麦克风,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才压下喉咙口那股铁锈味。
“理事?”方时赫的声音从内线电话里漏出来,带着熬夜的沙哑,“孩子们在录音室熬到凌晨四点,新歌框架搭出来了,但南俊坚持要加入那段傈僳族采样。。。版权公司开价太高,制作预算快见底了。”
姜允书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那块刺眼的红,田柾国排练时右膝打晃的画面又闪回来。
钱,又是钱。巡演票房在滚,账面上的数字是好看,可那数字是孩子们拿膝盖、拿嗓子、拿睡眠一寸寸碾出来的。
“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结了冰,“钱从我私账走。告诉南俊,采样别处理得太干净,留点山里的风噪声。”
挂了电话,钢笔尖终于落下去,在环球那份吃人的合同上划下一条又冷又硬的横杠。不够,这些远远不够。父亲在釜山挥杆谈笑间喂饱的秃鹫,正等着啄食星舰跌跤时掉下的血肉。
北京工体的后台像个蒸笼,热风裹着烤鸭油腻的香气和云南白药刺鼻的味道。徐明浩趴在按摩床上,后腰那片拔罐的紫痕更深了,文俊辉正往他脊椎两侧贴膏药,动作笨拙又小心。“待会儿《赤伶》那段戏腔,气别顶太满,”文俊辉的广东话又急又低,“我给你垫和声。”
徐明浩闷哼一声,脸埋在臂弯里,汗湿的头发黏在颈侧。外面山呼海啸的“SEVENTEEN”撞得地板都在震,崔胜澈拄着拐杖挨个拍背,拍到徐明浩时,把手里攥得快化了的暖宝宝塞进他演出服口袋。
“明浩啊,”嗓子哑得劈了叉,“疼狠了就看我,哥给你挡镜头。”猩红的幕布掀开,鼓风机卷起十三件水蓝的绸衣,徐明浩踏上舞台的刹那,腰椎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文俊辉的手死死抵在他后心,才没让他栽下去。台下蓝海翻涌,没人看见他指甲掐进掌心渗出的血丝。
芝加哥录音室的暖气嘶嘶作响,像条快干死的鱼。田柾国蜷在沙发角落,膝盖上绑着的冰袋往下滴水,洇湿了一小块地毯。金南俊把新混的小样外放,傈僳族苍凉的女声裹着电子节拍撞在墙壁上,又被闵玧其敲下的钢琴碎音搅散。“不对,”金南俊烦躁地抓头发,“火是烧起来了,可那点山里的寒气没了!”郑号锡突然起身,扯掉护腰的绷带,脚踝肿得像馒头,他踩着拍子跳了几个节选动作,落地时闷哼一声,冷汗瞬间爬了满脸。“哥!”田柾国想站起来,膝盖一软又跌回去。
混乱中,朴智旻抓起闵玧其扔在控制台上的手机,调出一段模糊的视频——是上次巡演在纳什维尔,一个街头艺人用生锈的口琴吹布鲁斯,风把他的破帽子都吹歪了。“加这个呢?”朴智旻眼睛亮得吓人,“口琴的砂砾感,像不像雪籽刮在脸上?”金南俊猛地抬头,抓过键盘就砸下一串带着毛刺的音符。
凌晨四点的芝加哥,七个残兵败将用身体里最后一点火星,硬生生焊出了一条生路。
姜允书在首尔接到金秀贤的加密文件时,窗外正飘起细雪。附件是父亲助理的信用卡明细,一笔可疑的高尔夫俱乐部消费后面,紧跟着大额注资“蓝山资本”的记录。
那名字她太熟了,上个月在华尔街阻击SM股价的先锋。父亲的钱,流进了同一只秃鹫的胃袋。
手机又震,是北京现场导演的紧急呼叫:“徐明浩下台就吐了,朴医师说是腰椎压迫神经,得立刻静养!可后面还有三场巡演合同。。。”画面切到后台监控,徐明浩蜷在化妆间的椅子上,脸白得像纸,文俊辉用羽绒服裹着他发抖的身子。
姜允书盯着屏幕,胃里像塞满了浸透冰水的棉花。取消?违约金能再捧红一个团。硬撑?那孩子的腰可能就废了。“通告照旧,”她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让朴医师打封闭,剂量控制好。跟主办方谈,北京站加一首安可曲,让明浩坐着唱《Home》。”
芝加哥暴雪封城的那天,姜允书飞抵奥黑尔机场。来接机的方时赫胡子拉碴,眼底全是红血丝。“环球那边松口了,同意按我们的分成比例签三年,”他语速快得像在逃命,“条件是下周的麦迪逊广场花园演唱会,必须加一首全英文单曲,还要田柾国solo一段芭蕾。”
姜允书脚步没停,风衣下摆卷着机场冰冷的空气。“芭蕾?”她像在咀嚼一块碎玻璃,“他膝盖里快没软骨了,跳芭蕾?”方时赫噎住,不敢接话。车子冲破雪幕驶向酒店,后视镜里,姜允书的脸映在灰蒙蒙的车窗上,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资本的血盆大口,永远喂不饱。
麦迪逊广场花园的后台,暖气开得燥热。田柾国对着镜子把芭蕾舞鞋的缎带缠上肿胀的脚踝,每勒紧一寸,额角的汗就多一层。金泰亨蹲在旁边,徒劳地想把他冰袋捂回去。“别逞强。。。”话没说完,田柾国猛地站起来,脚尖点地的瞬间,膝盖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晃了一下,被金泰亨死死架住。“得跳,”男孩声音发颤,眼睛却烧着火,“理事把歌买回来了,把场子抢回来了。。。我得跳。”
门外传来山呼海啸的“BTS”,像汹涌的潮水拍打着薄薄的门板。姜允书站在阴影里,看着镜中田柾国惨白却执拗的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哪是舞台,是祭坛。而她亲手把最好的祭品推了上去。
追光灯像审判的利剑劈下时,田柾国立在舞台中央,单薄的芭蕾舞衣下,膝盖上绑着的黑色护具狰狞如枷锁。钢琴前奏清冷如雪,他踮起脚尖,一个简单的阿拉贝斯,右腿控制不住地打晃。台下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声浪。他咬着牙继续,每一次旋转落地,都像踩在刀尖上。跳到solo段落最高潮的挥鞭转,身体腾空的刹那,右膝传来清晰的“咔哒”一声轻响——监控室里,姜允书猛地闭上了眼睛。
田柾国重重摔在台上,没等惊呼声炸开,他又挣扎着爬起来,拖着那条完全吃不住力的腿,用近乎踉跄的步伐完成了最后一个定格。全场死寂,然后掌声和哭喊声海啸般淹没了一切。
镜头扫过前排,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捂着脸,肩膀剧烈抖动。姜允书睁开眼,屏幕上田柾国被成员架下去的背影,像一匹被折断腿的小马驹。她转身走出监控室,高跟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嗒、嗒、嗒,一声声,砸在死寂的走廊里。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是父亲。她没接,任由那嗡鸣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撞出回音。走到安全通道口,冰冷的铁门推开,芝加哥的寒风裹着雪粒子劈头盖脸砸过来。她摸出烟盒,手指冻得僵硬,打火机按了好几次才窜出火苗。尼古丁的辛辣呛进肺里,才压住喉咙口翻涌的血腥味。楼下街道上,救护车的蓝光无声地闪烁,正载着那个傻孩子奔向医院。雪越下越大,远处的密歇根湖沉在黑夜里,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墓石。
烟蒂在指尖烧到尽头,烫了一下。姜允书松开手,看着那点红光坠入黑暗的雪地,瞬间熄灭。她拿出手机,屏幕冷光照亮她毫无血色的脸。拨通金秀贤的电话,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却又冷硬如铁:“收网。明天开市前,我要SM的股价跌穿发行价。”
挂了电话,她最后看了一眼救护车消失的方向,转身推开安全门。暖气扑面而来的瞬间,她挺直了背脊,脸上所有的裂痕都被瞬间抹平,只剩下冰冷的、属于狩猎者的光泽。荆棘王冠戴在头上,每一步都踩着自己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