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段齐年轻时候有参与过领使的差事,自是没担过什么主要角色的,能不涉险就不涉险。此番被逼上了头阵,当了驿长怎么着都是首当其冲的,丁段齐心中紧张有余,隐隐其实也有些期待。
老丁头,老丁头,临到老了也有件大事,办成了后半生就可着这事儿吹嘘。
开玩笑!领使直隶的可是陛下,办的可是名副其实的皇差,这劫渡过去,以后退下来了也不用担心族中人看不起,寡嫂侄女儿亦不会再受欺负。
但怎么和大人说上话,领下差呢?
丁段齐刚才进杜霖房里溜了一圈,明面上怂蛋一个,私底下还是壮着胆偷偷探明了形势。
此番主事儿的领使大人应是那个躺在床上年纪最轻的,那位冷面的黑衣大人应当是他的护从或者下属,二人之间有明显的上下级关系,地位可说得上悬殊,说是……主仆也不为过。
丁段齐给自己定了心,一切只等领使大人醒来再说。
他这个人没通天的本事,亦无甚大志向,但能做到一驿之长也不尽然是侥幸,他只有一处:能看得清形势,无论是上峰还是下属,他都不轻易得罪。
杜霖这个年轻的刑狱宫领使,丁段齐不敢从心上看清半分,绝不会干出什么托大自作主张的事情来。
从丁段齐手底下掌着的信梭都只管本职之事就可见一斑——头上有主事的,就千万别越过去,本本份份听令行事,总不致于犯下大错。
后半夜的时候杜霖醒了,睁眼见着四周一应陈设,便知已身在驿站了,头都不用转,第二眼就能见到戾鬶木头一样杵在身前,也没什么表情,纯纯盯着你。
二人相顾无言。
……相看两厌。
当然是杜霖看着闹心的更多,他翻手一挥,把戾鬶打发出去了。
走前还使唤他把桌上隔着的鸭汤拿出去温一下,他一醒就闻见了,这一天到晚也没吃个好的,唯一见的荤腥还是掺了药的鸡汤,怎一个惨字了得。
杜霖闻着那飘了慢室的鲜味,肚里的馋虫被勾起来,两眼直放绿光。
饿饿饿饿饿饿,我踏马的要吃吃吃吃!
可是鸭子这类东西冷了都腥得慌,杜霖光是想象那碗汤冷凝着油花的样子就想吐,赶紧地叫戾鬶端着出去,给他家二爷弄碗热的来。
戾鬶木然地端着碗出去,还未张口说事,丁段齐就从人堆里精准地将他锁定,扑救星公一样朝他一个大跳步,灵巧地躲开围在他身边找主心骨的下属,飞跃遥遥之距离,滚落到戾鬶脚边。
头上的帽子被顶歪了,身上本该雪白的鱼领也被汗腻起褶子,袖子口的开线都崩开了,扯一扯就是一个大洞。
丁段齐顾不上这些个仪容姿态,猜是里头人醒了,忙开口朝戾鬶询问:“敢问大人可是醒了?”
戾鬶护着手里的汤碗,微一退步躲开此人的飞扑,吝惜地“嗯”了一声,又问了厨房怎么走。
丁段齐早瞥见了他手里的小瓷碗,闻弦音而知雅意,忙招了两个小幺儿来,把碗接了去,再回来的就是两桌备好的小荤席,没什么奢靡的菜式,一道主食小馕饼,一盅明炉小鸭汤,再配了豆腐虾脑咸菜羹,和一碟清口的瓜菜。
备的这些东西好克化,作宵夜可,与养伤也相宜,可谓是心细入微,面面俱到了。
杜霖还虚得下不来床,给他备的还是张床上用的小边几。
戾鬶必不可能有这样体贴的心思,最多是端着什么东西去,又原样儿地带回来,死板得和丁段齐底下的小丁小甲如出一辙。
看来是这叫丁段齐的驿长投效的心思啰。
杜霖在床上美美半坐起来用餐,一喝那鸭汤,鲜香清亮,内腑一瞬就暖过来了,没那股子鸭子的骚气,杜霖一气儿将小盅子里的汤喝完,再伸手讨戾鬶的来喝,勺子都没要,咕嘟咕嘟只是牛饮,最后咂咂嘴还不足意。
丁段齐腆着脸跟着戾鬶进来,除了通过自报家门隐晦地向他验明官身,张罗着把席桌子摆起来,就只候在暗处不说话,也不问话,双垂着手很是规矩,眼观鼻鼻观心,又卡着时机在杜霖喝完汤后遣人送了热的过来,不过这次是一个大沙煲,方便他和戾鬶自己添用。
杜霖收回审慎的目光,这是个有眼色知进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