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虽悬在半空,却仍屈膝行了一个礼。
“小女名叫申令芸,是申刺史长女,年十七。昨日,小女从姨母家小住归来,不想在那官道之上,竟遭妖怪毒手,丢了性命。”申令芸抬起手,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泪水。
李拾虞抬起的腿被她悄咪咪放下,她站直了身子,正面向申令芸。
啜泣两声,申令芸继续说:“原来成了鬼,白日里确是出不来的。夜晚时,我已在大堂内看了个明白,李姑娘有勇有谋,办事稳妥可靠。小女前来,是有事相托,还望姑娘答应。”
“申姑娘与我素不相识,就愿意将未竟之事托付与我,当真放得下心吗?”李拾虞的嘴角微微扬起,歪头抠着手上的倒刺,“若是,我不答应呢?”
申令芸明显一愣,她怔怔开口:“可是,小女还没有说是什么事呢……”
李拾虞抬眼撞上了她殷切的目光,心下一软,旋即移开了视线。
“事发突然,小女不曾与家人告别。”申令芸自顾自地说起来,“家慈早些时日来信,盼我归家。小女的马车上,还有表姐托我捎给舍弟、舍妹的新衣。那妖怪出现得突然,车夫被她隔空甩到了地上,我来不及反抗,便失去了意识。她下手的时候,真的好痛,好痛……”
眼泪无声流出,申令芸轻叹一口气,“好在,丫鬟玥儿未遭毒手,留得性命。妖怪走后,她与车夫跑回申府,父亲才知晓此噩耗,派人前来寻我的尸身。李姑娘,小女想托你,给我父母捎句话,就说,芸儿此生不能报答二老的养育之恩,实为不孝,只求二老莫要太过伤心,当以身体为重,盼有来生,芸儿再行报答。”
李拾虞记忆中的线被猝然拨动,可追忆上,有一颗果实轻轻摇晃。
她想起四百年前,数把长矛刺入她身体的时候,除了满腔恨意和一丝意料之外的解脱之感,她想的也是,生养之恩无以为报……
对面房间中,半躺在地上的沈潜感觉时间变得无比漫长,像是已经过了一个时辰,然而苍济还站在门边,丝毫没有要回去休息的意思。
沈潜攀住苍济的手臂,还有一旁的柱子,艰难地站起身来。
他疑惑地顺着苍济的视线看向门外,见李拾虞正在和一名女子说话。
正好奇那门上为什么只有李拾虞的影子时,他垂眼看到了那女子被风吹起的裙摆,宽大的裙摆下,一双深蓝色的绣花鞋,上面两朵橘黄色的菊花开得正盛,而那双鞋,没有沾地。
沈潜两眼一翻,抓住苍济的手无力松开,整个人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苍济把他往里面踢了踢,继续看向门外。
申令芸见李拾虞没有理她,便抬手从头上抽出一根珠钗,双手递到李拾虞面前。
“此钗可作信物,姑娘将话带到之后,可向家父索要报酬,就说是芸儿许给你的。府中虽不是富可敌国,但也颇有家资,姑娘想要多少,大可以开口。”
李拾虞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我要全部,令尊也会给吗?”
申令芸再次愣住,斟酌犹豫后,问她:“可以少一些吗?家中还有弟妹……”
“哈哈哈哈……”李拾虞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逗你的。”
“……”申令芸手中的珠钗僵在半空,“这个给你。”
“不用了,万一你家里人再以为是我偷拿的,那我可就说不清了。等一下,不对啊,头七回魂日,你自己拖个梦,就可以亲口告诉他们了。”李拾虞笑弯的眼睛眯了起来,她差点儿忘了这茬儿。
“嗯……”申令芸支支吾吾,尴尬地把珠钗插回头上。
李拾虞尾音上扬,“你回不去?”
见瞒不过李拾虞,申令芸嘴唇翕动,最终还是和盘托出。
“家中,到处都贴了防妖驱鬼的灵符,虽然小女还不曾回去,但是想也知道,我是进不去的。即使到了头七回魂日,也不知道家中情形如何。以防万一,还是来托付姑娘了。”
“刺史大人家,缘何会贴那些灵符?”李拾虞问。
申令芸摇摇头,“小女不知。父亲大人的事情,我不曾过问。”
“知道了。我会去一趟。不过提前说好,要是你家里人不愿意见我的话,那可不能怪我!”
“自然不会,你就说是受芸儿所托,代我再看一眼父母和弟妹。”申令芸无比欣喜,朝李拾虞委身行了一个谢礼,“多谢李姑娘出手相助。”
“不客气,都好说。”李拾虞想了想,侧身让开路,“反正是要去一趟的,你把你想说的话写下来吧,也算是给家里人留个念想。我去帮你要纸笔。”
申令芸开心地上下浮动,“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就坐在桌子旁边,不要乱走动。”李拾虞拉上床帘,尽量不吵醒星柔。
“不乱走。”
申令芸直直地坐在板凳上,等李拾虞带笔墨回来。
见两人达成一致,那女鬼并无威胁,苍济才渐渐放下心来,转身往床边走。
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他踉跄两步,大腿撞到了桌角。
低头看去,沈潜仍躺在地上,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