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力尔带他们去了营地,去见了敬春林与长公主曾住过的帐子。长公主便是在里面自尽的。那时战火初歇,士兵们伤的伤、死的死,侥幸毫发无伤的,亦得强打精神,趁羱国也元气大伤及时修整。
长公主来时,有人注意到了,更多的人对狄玉仪说,长公主好似是忽然出现的。他们对此见怪不怪,敬春林死后几日,长公主总是来来回回,有时一盏茶都坐不满,有时能待上一两个时辰。
那天同样如此,营帐四周的士兵见她又来,只简单问了好,他们不想过多打扰伤心人,没有走近。长公主不曾放下帐帘,这是那几日唯一的变化,她也不曾往里走,只在帘旁注视敬春林坐过的桌案。
失去主将的士兵没几个愿意时时刻刻盯着那顶帐子感怀,他们不知晓羱国计划求和,十年约定更是在四月中旬才昭告天下。他们并非畏缩胆小,不敢再战,可一瞧见那顶帐子,便会生出无休止的忧心。
帐子里住着的敬春林死了,可对他们来说,只有一个敬春林,能让他们存着结束这种日子的盼头。
周围十几个士兵,尽是被沉闷倒地之声砸回神的。丁力尔最先反应过来,喝醒几个呆愣原地的士兵,叫他们去喊军医。
被喊的人颇为不解,他和周围许多人一样,以为长公主是久未进食或悲伤过度,这才昏倒。与其去喊不知在哪忙得团团转的军医,不如喊个伙夫来得更好。可他们被丁力尔的神情吓到,片刻不敢耽搁。
西丰营地的军医有三四个,已不算少了。丁力尔是知道他们这几日都在各个营帐四处奔走,一刻也歇不下来,这才喊了几个人分头行动。
可老天偏与人作对。
纵是商量着去了不同方向寻人,几个士兵也是扑空数次。要么是根本找错地方,要么是军医先他们一步换了地方,好不容易寻到,立刻带着人催马赶回,可还没到敬春林营帐口,便能瞧见长公主身下淌满鲜血。
“她那一刀刺得太准了。”丁力尔恨自己放松了警惕,恨他太信长公主的求死之心已散,更恨他不敢去看敬春林的营帐。他后来常会死死盯着帐子,想将那几日没看的都补回来,但再怎么看,长公主都救不回来了。
“我将帐子都翻遍了,找不到除长公主以外的任何人,也找不到除帐门外的任何一处缺口。”丁力尔将自己曾做过的猜测都一一讲出来,“没有中毒迹象,没被下药,什么都没有……我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粗心。”
“丁伯对不住你,哪怕我早发现半刻钟呢?”
“丁伯,你已做了很多。”狄玉仪谢他肯去怀疑求证,也为他们一家人给他带来的困扰而道歉,“知道母亲去世前还在念着我,就已经足够了。父亲独自上路难免孤单,我却尚有大家作陪,并不算苦。”
狄玉仪最终没提狄珩启的那封信,她告诉丁力尔,此行是为祭拜,使父母残存魂灵安息。她不再追问母亲的事,连月以来,第一次问起父亲是如何战死的。
“杀千刀的羱国人,也不知道怎么这能憋!”丁力尔先骂了几句,才提起始末,“老敬虽也伤得不轻,可那羱国头领比他先死,他撑一撑本能救下来的。”
但成堆的尸体里,藏着个尚在喘气儿的羱国人。他从尸堆里扔出把短刀,羱国头领刚从马上摔下去,那刀已经到了敬春林眼前。
敬春林没挡住。
他伤得很重,没挡住合情合理。然而,就像不信长公主是自裁,丁力尔也不愿意相信他原本救不回来。若没有那把刀,敬春林本该有救的。
斩了与自己缠斗不休的羱国人,丁力尔才发现那把短刀。
他从不知道几丈距离会有那么远,也从不知道羱国有这么多人。他们拦在丁力尔与敬春林之间,杀不干净。他只能夺刀掷去,想替敬春林挡下短刀,哪怕只是打偏也好。
可他扔的刀既不够准、也不够快,敬春林紧接着羱国头领而死。
丁力尔扔出第二把刀、第三把刀,顾不得落在身上的锋刃,一心取走那个找马奔逃的羱国人的性命。丁力尔如愿了,那人死在从羱国人手中抢来的刀下。
可敬春林同样救不回来了。
丁力尔痛呼:“我总是慢一步!”
“是他们总快一步。”狄玉仪得用很大力气挺直脊背,才能不就此瘫坐下来。她站在母亲去世的帐口,不敢低头,脚下那些褐色的泥土,总会让她联想起殷红的血。
狄玉仪再次向丁力尔道谢,又问起父亲去世的那片战场,“既已停战,可能过去看看?”
丁力尔点头,准备陪他们一起,“以防羱国人作乱。”
地方离营地尚有些距离,狄玉仪知他今日收假,不想再徒增对方奔波,遂拒绝道:“吴真姨母他们能护我周全。”
吴真等人抱拳,请丁力尔放心。
等吴真简单同人过了两招,丁力尔才彻底放心。狄玉仪这时问起:“敢问丁伯,军中士兵的假日是如何安排,今秋新入军中的士兵可有假?”
“十日一休。新来的那群头个月没得休,现在已依照此例了。”丁力尔说过几日刚巧有一次假,他爽快道,“郡主有想见的人?提前给他休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狄玉仪便望向谷怡然,征询她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