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她害羞模样,狄玉仪噙起笑来,直到院中也还未散。油纸重被樊循之裹起,见她回来又再打开,糕点尚有余温,狄玉仪拈起一块,同他讲起樊月瑶,说她乐于帮人却不好意思听人夸奖。
“是吗。”樊循之不咸不淡应声。
狄玉仪一愣,不解问道:“一时半刻不见,玉仪哪里惹了兄长?”
樊循之不想被打成樊月瑶的反例,只好往口中塞些狄玉仪没怎么动过的炸物,又自顾自倒了杯茶灌下。这套动作加上头先递过去的眼神,他自觉其中含义很好领会。
谁知狄玉仪早忘记他有过什么眼神,仍是疑惑望来。
“看来若乖乖听话、不去添乱,转眼便会被人忘了。”樊循之将茶杯搁下,还是决定做个斤斤计较的人,“我这些糕点难道不算助人为乐,也没见你哪回笑成朵花了?”
“兄长怎如此夸张?”狄玉仪想收收笑再答,无奈被他满脸不公模样搅得更停不下来,只好放弃,直接解答疑惑,“大约是因月瑶此般模样少见?”
“那看来我得学学樊月瑶。”樊循之懂了,“时不时找你闹一闹、吵一架,然后再送吃食来,你才舍得笑更欢快。”
“前者尚可一试。”狄玉仪倒好奇他要怎么闹,“只是兄长怎突然执着起吃食?”
“而且也不见兄长吃这些。”她指指那些被模具套成小花小草、猫狗鸡鸭模样的糕点,“若嫌弃人家是小孩吃食,做什么回回去买?”
“袅袅不是爱吃?”樊循之进食颇有些风卷残云之势,炸物眼见已没剩多少,“我还想问你,这甜腻腻的东西,袅袅吃多少都面不改色,怎下锅炸的又不行了?”
“多少还是吃了些?”狄玉仪说完,也觉自己的话没什么说服力,“倒没想到兄长眼力这么好。”
“这需要什么眼力?”樊循之纳罕,“留心多看两眼便能知道的事。”
经他淡然一提,狄玉仪不由自问,莫非她做的戏竟真是只骗过了自己?
五六岁时,狄玉仪很是嗜甜。和顺帝见了,告诫甜食多吃泯人心志。为防再像南明被打那般,因习惯难改,不自觉在和顺帝面前对甜食下筷,她索性逼自己戒了对甜食的喜爱。
起初自然难熬,等日子久了,食不了甜便也不再是件很叫人难过的事。唯父亲母亲总还惦记着她幼时喜好,除平时做些甜食,尤爱用南明采来的莲蓬为她做莲子羹。
有时去南明没赶上秋日,母亲便怨念颇深,问池里为何不能四季都长莲蓬。父亲见她伤心,也急得团团转,仿佛没法种出“四季莲”来,皆是因他不够努力。
狄玉仪搜寻过往,原是想知道,她是否在和顺帝眼前露过端倪。可同他一桌进食的情境,除了令宫人胆寒的阒静,其他的,早被自己当不值得记住的东西扔去一边。
沉默太久,樊循之便问她在想些什么。
狄玉仪多少察觉到,他喜欢听自己讲起心事。也不拘于心事,琐碎日常樊循之也很乐意听,所以大约只是想多听她开口。这些碎片似的回忆若能让他开心,讲起来也算不得难以开口。
她便将方才所想当成趣闻,说给樊循之听。他听后,一如既往对和顺帝所为表达鄙夷,“嗜甜磨灭心志?哪里来的歪理。”
“这人真是奇怪,不喜甜还准人端上桌。”樊循之让狄玉仪讲讲道理,说和顺帝不仅是歪理比“肤白便得蚊虫喜爱”更歪,浪费行为也是更令人咋舌,“食两碗粥同他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知道了,是玉仪错怪兄长。”狄玉仪叹气,保证没有下回,“所以兄长到底为何执着于吃食?你还没答我呢。”
“袅袅可真是没有自知之明。”樊循之两指圈出个环,“瞧见没,你的手腕便只这么大点儿了。再不多吃些,连二福都比不得了。”
“兄长好心不假,却真该再学学实事求是。”狄玉仪不得不将手腕露出来,放去他比的圈旁,“人又如何能消瘦成二福那样?”
“这便是扯平了。”
樊循之说完,见她今日虽提起父母与和顺帝,伤心也只一晃而过,终于觉得是个还算可以的时机,肯将薛灵安几日前便交代的事说出口:“袅袅,同我去见见我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