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妹妹,我是真正死过丈夫的人。”荣夫人说,不过她点到为止,话锋一转,又叹道:“我一直以为像妹妹这样好出身又聪慧的人不会被男子的花言巧语所欺骗。”
nbsp;nbsp;nbsp;nbsp;“谁又能聪明一世呢。”冯妙瑜轻轻说。
nbsp;nbsp;nbsp;nbsp;荣夫人捋了捋鬓边碎发,“女子提起那些负心汉时多是咬牙切齿。爱之深,恨之切。我看妹妹这般平静,看来是早就放下那些往事了。”
nbsp;nbsp;nbsp;nbsp;冯妙瑜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底下的碗托。
nbsp;nbsp;nbsp;nbsp;放下吗?
nbsp;nbsp;nbsp;nbsp;多年前琼林宴上意气风发的少年状元,惊鸿一瞥,本以为毫无交集的人,却是唯一一个不嫌脏臭愿意俯下身子拉她离开泥潭的人。
nbsp;nbsp;nbsp;nbsp;她启蒙的晚。
nbsp;nbsp;nbsp;nbsp;长到快八岁了,才从那地儿放出来跟着其他人一同进学。生的又瘦又小,功课跟不上,礼仪教养更是一塌糊涂,夹在一群皇子龙孙和伴读的贵族子弟里好似一条脏兮兮的野狗,连夹枪带棒的嘲讽都听不大明白——可她还是有一个‘朋友’的。
nbsp;nbsp;nbsp;nbsp;琼林宴那日,他叫她别带嬷嬷,一同去附近的花园里偷看新科状元郎。自是满心欢喜赴约。可到了地方,哪里有什么花园,分明是一片等待耕种的烂泥地。
nbsp;nbsp;nbsp;nbsp;阴阴寒寒的春日,三人嘻嘻闹闹推她搡她,摔倒在泥地里。
nbsp;nbsp;nbsp;nbsp;一个是她的“朋友”。
nbsp;nbsp;nbsp;nbsp;一个是趁夫子午休把她的功课扔进水池里人。
nbsp;nbsp;nbsp;nbsp;最后一个是把糖粘在她头发上害她不得不把好不容易留长的头发剪成鸡毛掸子头的人。
nbsp;nbsp;nbsp;nbsp;“喂,撒谎精,记住了。你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跌在泥里的。你要是敢和上次一样告状给大人,你就死定了!”
nbsp;nbsp;nbsp;nbsp;有她半张脸大的拳头在空中挥舞的虎虎生风。敢怒,不敢言。
nbsp;nbsp;nbsp;nbsp;不远有脚步声传来。
nbsp;nbsp;nbsp;nbsp;三个孩子对视一眼,做贼心虚,匆匆作鸟兽散了。
nbsp;nbsp;nbsp;nbsp;她抹了把脸上的泥巴,隐隐瞥见竹青色的衣摆。
nbsp;nbsp;nbsp;nbsp;她在过来的路上看到过这个人。
nbsp;nbsp;nbsp;nbsp;路过的小宫女们捂嘴偷偷笑说那个人就是新科状元郎——本朝最年轻的状元。是个生的很漂亮的人,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光鲜亮丽,和她完全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抱着脑袋偷偷往里缩了缩。
nbsp;nbsp;nbsp;nbsp;其实躲不躲根本无所谓。
nbsp;nbsp;nbsp;nbsp;这种人高高在上,想来也不会在意一个缩在烂泥里的邋遢孩子。
nbsp;nbsp;nbsp;nbsp;就像书院里那个夫子一样。
nbsp;nbsp;nbsp;nbsp;她结结巴巴解释不是没有写功课,是写好的功课被其他孩子扔进水里……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夫子重重一声暴喝给吓呆了。
nbsp;nbsp;nbsp;nbsp;“小小年纪,满嘴谎话!”夫子责骂道:“自己没写功课就是没写功课,你竟然还出言诬蔑自己的同窗好端端的,人家和你没仇没怨,扔你功课做什么!”
nbsp;nbsp;nbsp;nbsp;低低的哄笑声,恶意而又细碎。不用抬头都能想见那一张张压着嘴角憋着笑的幸灾乐祸的脸……
nbsp;nbsp;nbsp;nbsp;却是一张关切的脸。
nbsp;nbsp;nbsp;nbsp;一丝不苟的竹青色袍子沾了黑乎乎的泥点,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地斥骂,那位新科状元郎半蹲在地上替她擦了脸上手上的泥巴。明明她弄脏了他的衣裳,可他却不住地温声安抚她。
nbsp;nbsp;nbsp;nbsp;大抵是生平头一回被这样温柔地对待。那天她拉着他唠唠叨叨说了许多。愤怒,恨意……她那时还远不会说什么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她嘴里倒出来那些话都是和那等粗使太监婆子学来的。那些太监婆子无人看管时总是嚼人舌根,反正冯妙瑜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笨笨的孩子,当着她的面乱说也没事。她不知道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是非常恶毒的话。恶毒就对了。
nbsp;nbsp;nbsp;nbsp;她以为他会附和她的。至少也会敷衍地点个头,随便对付一下的吧。
nbsp;nbsp;nbsp;nbsp;“你不会这样做的。”可十五岁的状元郎却摇了摇头,笃定道,“你讨厌那样的人,为什么要因为讨厌的人把自己也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你是个好人,和他们怎么能是一样的。”
nbsp;nbsp;nbsp;nbsp;“你骗人。我当然和他们不一样。我要比他们坏多了。”
nbsp;nbsp;nbsp;nbsp;“我骗你做什么。就算是真的是骗你,也是善意的谎言。如此来说,你就算是被我骗上一回如何,谁不想成为自己喜欢的大人呢?”
nbsp;nbsp;nbsp;nbsp;可她不知道自己想变成什么样的人。身边也没有人是她想变成的……似乎也不尽然。身旁的状元郎垂着头在拧袍子上的泥水,睫毛细长
nbsp;nbsp;nbsp;nbsp;柔软,她童稚的心忽然微微地一动。
nbsp;nbsp;nbsp;nbsp;如果好人就是这个样子的,那做个好人也不错。
nbsp;nbsp;nbsp;nbsp;“你是好人吗?”她问。
nbsp;nbsp;nbsp;nbsp;“非要说的话,大概算是吧?多数时候还不错,但有偶尔也会做点坏事——”他耸耸肩笑道,又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块杏花样子的点心,分出大半给她,“这个很好吃的。宴上一人只有一碟,这是我从祖父那里偷偷拿的。算是封口费,你吃了,可就别告诉其他人。”
nbsp;nbsp;nbsp;nbsp;“半块点心就想收买我吗?”她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吞下去,甜丝丝的,果然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