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生只做别人文章了,不曾写过自己字句,这次,我就不再参与你们的事了,一个人走走停停,悠悠逛逛,若真有所得,也不枉这身子骨遭的罪了。”
众人听着,放下酒杯,良久,一道声音闪出,笑道,“去吧,书馆再开一社,老刘,你只管去吧,到时还别忘了寄回来给我们这些老骨头看看。”
大家笑着,夫子慢慢站起,看着他,“你这般说,我也有所得,你们先吃,我有些事。”
巧文看着那边夫子忽然起身,似乎还望了她一眼,她忽然有所意会,推却身旁交谈,看薛枝那边也被拉了去,和士人交谈,她一人进了回廊,在一处门前站定,敲了几下。
“进。”
她推门,夫子正在一张长案旁站定,手里厚厚几沓文籍,外面风吹来,带动账页,“夫子,你找我。”
夫子点头,将册页往前一推,示意,“你看看。”
巧文走去,一张张纸页上满是纲目,其中不少已被填满,她看得懂,是史籍,也认得出,其中有些薛枝的字迹。
她不懂字,可莫名看懂了,那是年少时薛枝的字迹。
她抬头,已料到对方要说什么,谁知夫子一笑,释然,“我本是想逼他留在这里的。”
他道,看着巧文,“用你,用衣肆。”
“他在你身边能做什么,当一辈子的管账先生么,你这么有出息,他这般……早晚会落下去,你们那朋友,李四郎,一身武艺,如今高句丽与大唐两国争锋,形势是越来越紧,怕也就这两年了。”
“今日,刺史还专门问讯他,他先生还等着他回去呢,四郎绝不会长久在外。”
巧文听着,心中也不知有波澜还是无,像是投了颗小石子,涟漪似有似无。
“我们做长辈的,不能眼见着孩子有正道不走,我不知你们为何从京城回来,可既然来了,就扎下根,以后风雨再来时有个庇护。”
夫子叹了口气,“薛枝很不愿意,从前是玩性重,如今,却是不想来了。”
“我本还想逼一逼他。”他没说怎么逼,巧文却忽然能够猜到,“可今日听了某人一席言,觉之我甚是狭隘。”
“那孩子自由自在,很不愿意被束缚,当初薛记出事,愣是也没找回来,便是不想受制,终于回来了,却发现他自己绑上了链条。”
“自发制于人。”
夫子笑了笑,巧文明白,三人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任谁也不想离去,她很多次庆幸,遇到了薛枝,遇到了李佑郎。
“我想,算了,太早。”
“太早了。”
“只是……可惜了啊。”
“为何可惜?夫子,依我所见,著书不是一时一刻能完成的,哪怕等到十年二十年后,再回来不可吗?”
巧文问,夫子在房间缓缓转着,笑着,“哪有这么容易,今日一过,书馆之式便定下了,四馆六门类,共二十样书,各馆均有教授把持,学生子弟众多,他想回来,哪有这么简单。”
“便是我,十年之后,又在何处呢?所幸,这孩子向来让人放心,这辈子便随他去,过得也不定……”
“不。”
巧文忽然打断,夫子望着她,她一点点靠近,“算了,夫子,你还是逼一逼他罢。”
夫子有些惊讶,等她继续道,“如此大道,他不去,我还可惜了。”
巧文笑着,看书中册页,被风刮过一张张,她抹过发丝,“有些事,我们都还年轻,活得也不错,说着容易。”
“我觉得,这一生,能做成一件事,是很不易的。”
“我不能看着有如此顺路,却白白浪费了。”
她声音很温和,蓝衫身上晃动,“我有我的路,他有他的路。”
衣肆这一番什么也无需做,巧文下船时手里已满是请帖,到了白天不能说得话,夜里借着酒兴放开了谈,多是表达那衣衫好看的。
扬州这地,自古风流,如今女皇当政,社会风气一遍,男客们也有了此需求,说来也是大俗大雅,这宋衫士人用着,连带着那销金之地为了附和,也喜这衫式,不说官人书生,便船上的几个才子才女也争着想要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