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寒风仍像钝刀般刮着脸。
风钻进衣领,刺得谭瑛一缩脖子,身上刚觉出几分凉意来。
厚实的披风忽的落在肩上,将她从头到脚的拢住,寒意顿时褪了大半。
"跑得这样急,现在知道冷了?"
余敬廷皱眉,低头系着披风的带子。
似是灯光太过昏暗看不清,他有些不耐地啧了一声,手上动作却没停,粗暴地把带子系上了。
谭瑛眨眨眼,吐了吐舌头,澄黄的灯影便在那笑涡里晃了晃。
长街两侧早悬满长明灯,暖黄的光晕漫过青石板,竟照得夜如白昼。
"灯会该开始了,你们年轻人自去逛吧。"
蒋云花拢着袖口笑,"我们这把老骨头该回去歇着了。"
"真不跟我们看灯会?"
谭瑛指尖捻着兔毛披风的系带,"这可是咱家在城里头一个上元节。"
余敬廷突然变得很会说话,“天色已晚,岳母你们就都别走了,我府上还有些空房间,要是不嫌弃就留下来歇歇脚吧。”
“哪里说的上什么嫌弃不嫌弃,就是住惯了我们那间小屋,一时换了地方睡不惯,认床板子。”
蒋云花眼里一闪而过不舍,泛着晶莹的水光,她轻轻拍了拍谭瑛的胳膊,又对余敬廷嘱咐道。
“小余,你和瑛瑛好好的,她是个坦率的孩子,没有坏心思,若有什么不是你还多包涵着,从前过往诸般不是,咱们都别再去计较了。”
余敬廷眸色认真,脊背挺得笔直,“岳母岳父放心,我往后一定珍重谭瑛,绝不会让她再受到伤害。”
谭荻林看着他,轻声道,“小余,你现在身份尊贵,我们这样的寒门,原不想落个攀附权贵的名声,只是冷眼瞧着你们两个孩子也都还有情意,若是能走下去自然是好,若是日后性情不谐,生了嫌恶,也别迁怒于她,各还本道,好好的把人送回我们家来就是,我们俩老了,还有她弟养着。”
余敬廷明显愣了下,随即沉声应道,“我永远不会这么做,您放心。”
蒋云花闻言叹了口气,“小余,也不是我非要驳你,只是这承诺是最不值钱的。”
她将谭瑛的手攥得发白,“我们也不是盼着你俩不好,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家里虽穷,但也绝不是那起子轻贱女儿的人家。”
两人的声音很轻,周围人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不仅余敬廷愣了,谭瑛也愣住了。
这三言两语之间含着的舐犊之情太厚重,重得像是一把实心的木槌,在她心头沉沉的来上了一击。
谭瑛鼻头发酸,下意识揪住了披风外沿的软毛。
她感觉到自己的腰际被一只大手牢牢扣住。
余敬廷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
“二老的意思我明白,谭瑛从前跟着我受的苦太多,现在我说什么都太苍白,今后我余敬廷愿意以性命起誓,绝不会辜负于她。”
谭瑛垂着眼,尾音轻得有些发颤,“我……我……”
“好,还望以后你能时刻牢记今日的誓言,我们就先走了。”
谭荻林点了点头,头微微低着。
直到转过身去后,也始终没有抬起来,似是怕看见女儿的眼睛后就舍不得了。
就在此时,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
“等等!”
谭瑛猛地挣开了余敬廷的臂弯,三两下将披风解下来塞到他的怀里,一下子上前拉住蒋云花的手,急急地说道。
“阿娘,我改主意了,我不走了,我还是跟你们回家里住去。”
一语既出,在场的众人俱是一惊。
余敬廷尤其是虎躯一震,大惊失色,“谭瑛,你不是答应好我了吗?”
谭瑛有些为难的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呐,“对,对不起,我还是舍不得家里。”
余敬廷胸口剧烈起伏,简直要气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