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旗面用的正是青莲当年的嫁衣,金线绣的并蒂莲浸透仇人血,终于开出浴火重生的模样。
……
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青莲就要去处理另外一件压在心头已久的事情了。
老槐树的枝桠探出半截土墙,枝头最后一片枯叶在秋风里打着旋儿。
青莲的玄甲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却惊不动檐下那串褪色的贝壳风铃——这是她八岁时用赶海拾的贝壳串的。
“吱呀——”
柴门只推开半掌宽便卡住了,门轴里卡着截桃木簪。
青莲的护腕撞上门环时,震落几缕积年的香灰——祖母总说桃木辟邪,却不知最恶的邪祟早被她孙女斩于剑下。
灶房飘来艾草混着苍术的苦香,青莲忽然想起这是寒露时节熏屋的旧俗。她解下佩剑倚在磨盘旁,那石槽里还留着幼时刻的歪扭字迹。
纸窗上映出佝偻的剪影,银剪正裁着黄表纸。青莲的指尖触到窗棂上干裂的桐油,离家那夜,她也是这般隔着窗纸看祖母剪”招魂幡”。
“阿婆,买符纸。”她故意掐着儿时的破锣嗓。
窗内剪影一颤,银剪戳破了纸人脑袋:”要镇宅的还是求子的?”
老人声音哑得像被砂石碾过,却让青莲瞬间红了眼眶——祖母耳背多年,偏还记得她装小贩的把戏。
“要……要替人招魂的。”
青莲盯着窗纸破洞里的白发,”有个不孝孙女,走丢三年了。”
“祖母……我回来了。”
堂屋的桐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
祖母转身时,怀里的黄表纸雪片般散落,露出底下压着的靛蓝粗布裙——正是青莲被发卖那日穿的衣裳,襟前还留着郭潇撕扯的裂口。
“这衣裳……”老人枯手抚过补丁,针脚细密如蛛网,”我补了三十六回,总算等到能再补第三十七回。”
青莲的护甲”当啷”坠地。
甲片下藏着的护心镜滚到供桌底下,镜面映出祖宗牌位前供着的麦芽糖——早化成琥珀色的硬块,却是她出阁前最爱偷吃的零嘴。
榆木梳齿勾住一缕白发,青莲才发现祖母的发髻里藏着截红头绳。这是她及笄那年用嫁衣边角料编的,如今褪成淡淡的藕荷色。
“当年你说要当大将军,”祖母握着梳子的手直抖,”我还笑小丫头片子说大话……”铜镜里突然滴上水渍,在裂痕处汇成细流,”这镜子我日日擦,就等着照你的铁甲。”
青莲的将袍铺在炕头,盖住了直到出嫁也未曾未绣完的鸳鸯枕。
祖母摸索着去点油灯,火折子却总对不准灯芯——三年来她夜夜留灯,早熏坏了眼睛。
灶膛里噼啪炸开个栗子,惊醒了打盹的老猫。
青莲握着吹火筒蹲在灶前,熏黑的脸上蹭着柴灰,仿佛还是那个偷烤红薯的丫头。
“盐罐在梁上吊着,”
祖母往锅里撒了把晒干的木樨花,”防潮。”青莲仰头看着悬在房梁的陶罐,罐底刻着她的小字”阿满”。
出嫁那日摔碎的盐罐,竟被老人一点点粘好了。
黍米粥在锅里咕嘟冒泡,混着木樨的甜香。
祖母突然往灶膛添了把艾草,”驱驱你身上的血腥气。”
青莲的泪珠子砸进火堆,腾起的青烟缠上房梁垂落的蛛网,像极了儿时抓的流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