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天朗气清,皇帝随众人游猎在外,媜珠身旁无奴仆侍奉,正闲散地漫步在陈阳陵围场的原野上,似是在驻足眺望着天子的归来。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应该是她陪伴在周奉疆身边的最后一日了。
穆王妃将那手钏递给媜珠后,又悄悄与媜珠说,她请她的族弟林允升挑了两个信得过的心腹手下,夜间会来接娘娘出去,送娘娘出城。
媜珠沉沉呼出一口气,压下心中忐忑和不安,一再谢过穆王妃。
她又忍不住担心:“其实我还是怕,怕他醒来之后发难问责,牵连你们……”
穆王妃心中大笑,不用怕,过了今夜之后,他再也不会醒来了!
不止是他,你也一样给你的男人陪葬去吧,你们一起上路去!
但是这话她自然不会告诉媜珠了。她告诉媜珠的是,那手钏里的蛊虫无毒无害,只会让人短暂地昏迷不醒而已。
她对媜珠宽慰道:“娘娘何出此言呢?陛下又不会知道是谁放走了娘娘,再牵连也牵连不到妾和穆王身上,娘娘安心走便是。妾与穆王,祝愿娘娘顺心遂意,一切平安。”
媜珠低声道:“但愿如此吧。”
皇帝这一日收获颇丰,而且猎得的几乎都是食肉的猛禽野兽之流,甚至还有一只通体乌黑的豹子。
他似乎心情极好,晚膳毕,携媜珠回到天子营帐内后,他又命媜珠去为他倒酒来助兴。
媜珠照做。
一坛的烈酒饮尽,他面色未变,看不出丁点醉意,只有眸色似是有些迟钝了。
媜珠依偎在他怀里,他问她这趟出来高兴么?
媜珠笑颜相对:“外头不比宫中那样拘束,妾很开心。”
他笑了笑:“但愿你在朕身边是终于有欢愉时日了。”
周奉疆说话的语速变得慢了许多,媜珠怀疑他或许是醉透了。
她伏在他胸膛前,静静等着他酒后睡去。
终于,他有了些困顿之意,起身让媜珠侍奉他更衣。
悬于皇帝腰间蹀躞带上的符牌,则被他随手丢进了媜珠的手里。
几刻钟后,皇帝沉沉睡去了。
临睡前,不知是否是饮酒过多了的缘故,他忽然对着媜珠露出了一种难得的脆弱情绪,紧紧握着媜珠的手说:
“媜媜,你今夜会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吗?我记得多年前,就是今天,就是这样一个春日,我在扬州城里重新见到了我的生母,可她抛弃了我,我知道她真的彻底抛弃了我,不爱我……那你呢?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他对她说的是“我”,而不是“朕”。
媜珠温柔地答应了他:“妾当然会一直守在陛下身边的。妾永远都不会离开陛下。”
得到她的保证后,皇帝总算是阖上了眼睛。
这好像还是为数不多的他先于媜珠而睡下的时候。
媜珠心跳加速,她蹑手蹑脚地下了榻,将自己的长发随意挽成寻常宫女的发髻,换上一身穆王妃为她准备好的宫女衣衫,放下了身上的所有各色首饰。
临走前,她什么也没带。
新婚时他们的结发香囊,他赠她的金梳,他让人给她打的各种发簪首饰,她一样也没带。
她什么都不要。
不过她捡起了一枚他的符牌。
媜珠最后最后回眸深深看了一眼在榻上睡去的那个男人。
然后她转身向外走去。
外间侍奉的倪常善、佩芝等人果然已被人借机唤走了,只有两个媜珠眼生的侍卫把守在外面。
他们正要盘问媜珠什么,媜珠量他们没见过自己,装作小宫娥的模样做派,低声呵斥了一句:“我是刚侍奉过陛下的女人,你们也配看我的脸?”
那两个侍卫果然立刻惶恐地别过了头去,以为她是被皇帝随手临幸过的哪个宫娥,不敢再跟她说什么。
春狩在外,天子也要住营帐之内,果然没有宫中那样戒备森严。
她神色自若地离开,很快就有另外两个侍卫上前寻到了他,轻声凑上前问了一句:“周三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