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儒哦了一声,“这又是为何?”
“这个营头不是小人为自己要的。”庞雨抬头看向两人,“直隶地方荼毒惨烈,京师孤悬北地,周老先生为万民复出,肩负天下安危,然则东虏残暴,万一有紧急之时,走海路最为快捷稳妥,东林各位先生,复社各位社友,也有个退路,天津水营有自家港口,要紧时有用,平日也有用处,老先生有什么家信方物要带回南边的,海路比运河方便,晚生信不过别人掌管,必须用安庆的自家水营将官。”
周延儒直起身体,庞雨话中的家信方物,自然可以是任何东西,周延儒语气更加温和,“将军办事周全,天津水营可。”
庞雨松一口气,他现在体会到政治联盟的作用,这件事是没办法找杨嗣昌办的,因为两人间只有公事往来,之前安庆开镇之事,兵部部议之后再无下文,庞雨最多只能说为手下找个前程,若是点名说要天津水营,杨嗣昌就要怀疑他的目的,徐州新建营头也会费时费力,最后还未必能成。
现在周延儒一口应承,庞雨就减少了大量成本。这些是他主要的要求,其他军饷、银庄扩展反而是小事,不必周延儒这个辅亲自去办。
而对周延儒来说,至少有一个武力上的依靠,能帮助他在内阁施政,甚至还有一条紧急时的退路。双方各取所需,对互相都有价值。
这次能谈得顺利,前面阮大铖和张溥的铺垫也起了很大作用,庞雨感觉这一趟嘉兴来得很值得,下一步就是合力将周延儒送上辅之位。
周延儒大概连续谈判有些累了,连着猛扇了几下扇子,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之后,还是轻轻端了一下茶盏,张溥和庞雨立刻告辞出门。周延儒倒也客气,一路送到了门外才回去。
离开院门十多步之后,张溥停下脚步,庞雨知道他有话说,也跟着停下。,
张溥皱眉想了片刻道,“老夫这里有一事,想请庞将军代为周旋。”
庞雨连忙道,“先生请讲。”
“集之那里……为此事奔走联络,很是耗费了些精力,为的是复起,老夫开初也是想着,但凡有一点转圜余地,也要尽力一试,但朝中打听来的情形,逆案在皇上面前提也休提,并非是我等推拒,更不能敷衍瞒骗集之,周老先生那里也是这个意思,要早些跟集之说明白,只是老夫有些难以启齿,想到将军与集之是忘年交,是否更加方便开口。”
庞雨立刻知道钱谦益已经放弃了帮阮大铖说项,说不定用阮大铖交换了什么条件,否则张溥不会直接去告知阮大铖。想那阮大铖满心欢喜等着,钱谦益、张溥、周延儒都不愿意去,自己此时去开口,不知碰多大一个霉头。
张溥不敢让周延儒、钱谦益去说,却让庞雨去,仍是在心理上自觉比庞雨高一层,可以安排他来办这事,而庞雨并不如此觉得,这个联盟中,自己已经不弱于任何一方。
“将军可以如此说,虽然集之不能复起入仕,但也不是空手而……”
庞雨不想听他的条件,径自打断道,“阮先生十余年来一直期盼复起,从铜城民乱之时起,晚生就得阮先生襄助良多,这次南都公揭,也有在下一份过错,恐怕晚生是更难以启齿,此事不敢应承天如先生。”
张溥没想到庞雨直接回绝了,他眯眼看了看庞雨,最后摇摇头,“如此就不劳烦将军了。”
……
傍晚时分,伸入湖面的半岛上群鸟归巢,到处都是鸟鸣声。
阮大铖坐在竹林边的一个石凳上,面对着湖水呆。
鸳湖上游船往来,数量不少于莫愁湖,阮大铖好像石化了一般,又回到了莫愁湖边小院中的状态。
庞雨知道张溥已经跟阮大铖说了,在这之前阮大铖应该还是满怀希望的,如果东林、复社、阉党、孤臣纠集在一起都不能办到,那他真的就再无复起的可能。
“现下这个时候,虞山先生那边该是谈好了。”
庞雨默默点头,阮大铖平静的道,“当年浙江科考舞弊案,一句‘一朝平步上青天’,当时周老先生抓住不放,虞山先生入不了阁还丢了官身,不啻于生死仇敌。但今日他们在此相见,却是为了共举大事。当年的阉党,今日也跟东林共襄盛举。”
阮大铖缓缓转头过来看着庞雨,“这便是老夫跟你说的,旁人怎生对你,不是看你是谁,是看你对他有用无用。”
庞雨低声道,“先生说的是。”
阮大铖的眼中带着神采,似乎是憧憬又像是在回忆,“当年朝中各派,上朝互相算计那是自家的差事,下来还是要把酒言欢的,不必生死仇敌。要说那魏忠贤也是不妥,左光斗、杨涟这些人,你把他免官去职罢了,何苦夺人性命,就是仗着自家有权有势,丝毫不给人余地,最后轮到自家失了势,照样也丢了性命。”
“先生这些年受魏阉连累,也是受委屈了。”
“老夫这复起的执念,恐怕到今日为止了。”阮大铖等了片刻之后道,“天如来说过话,几次召对说到阉……逆案中人起用之事,皇上便大雷霆,朝中无人再敢提及,周老先生的意思,老夫复起之事无望,但可以另行举荐一个才德俱佳之人,代老夫报效朝廷。”
庞雨才知道是这个条件,他原本不想打听,毕竟阮大铖是帮人做了嫁衣,心情不会太好,但他既然主动说起,只得接着话头道,“那先生可举荐了。”
阮大铖看着湖水出神,过了半晌终于轻轻道,“我举荐了马瑶草。”
sabq。。sab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