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大雨浮晴日,天际霞光乍破,金白的光掠过群山,浮落在了他薄薄的眼尾上,在他脸颊投下了片蝴蝶似的阴影。
「我未曾告诉过你,」顾渊峙听见他平静道,「我有心上人。」
谢仞遥眸中漆黑悠远,风雨浇不透:「我很爱他。」
顾渊峙从前粘着他时,常常凑到他脸边,瞳孔里都是情意,会一遍遍笑着说:「师兄,我好爱你。」谢仞遥却如羞于用翅膀碰水的燕,对于这样的话,只会沉默,回应微红的耳尖。
此时此刻,说出了这些话,却没人再能听明白了。
对不起,谢仞遥在心里道。
师兄也很爱你。
谢仞遥眼尾垂下,起了身,就要离开,却在转身时,听到顾渊峙问:「你不是问过我,我为什么要参加此次论道会。」顾渊峙也站了起来,走向他:「我要让天道告诉我,我娘子是谁。」
顾渊峙看着他,声音很轻:「然后我要找他问明白,他怎么不要我了。」风雨稍歇,有鸟扑棱着被沾湿翅膀,飞向了墨绿色的远方。顾渊峙离谢仞遥不过一步之遥,他问道:「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他怎么不要我了?」偏顾渊峙能逃过鸿元二十年的追捕,能扛过一波波龙血带来的反噬,但对于这件事,却无可奈何。
顾渊峙很认真,很诚恳地追问道:「我做错什么事了吗?才让他扔下我。」「如果是我错了,我会改。」顾渊峙抬手,递给了谢仞遥一张纸片。这是一张很薄很薄,不完整的纸片,像是从哪上,随手撕下的一角,因为过了很久,边缘已经开始泛黄。上面用不怎么规整的笔法写了三个字:顾渊峙。顾渊峙道:「但他不能给我起了名字,又不要我。」
谢仞遥握着这张残缺的纸片,抬头,看见了顾渊峙瞳孔里,有些怔愣的自己。顾渊峙无比耐心,将自己一点点碾碎说给他听:「他不愿意认我也行,以往总有踪迹,我会一点点找到,摆到他面前。」比如这片纸,比如手腕上刻的字,比如眼前的人没有问他,洗血是什么意思。顾渊峙见谢仞遥面上有些怔然,突然抬手,抚上他的颈。终于碰到了觊觎许久的发,顾渊峙手一用力,就将谢仞遥抱进了怀里。檐上噼噼啪啪的声音骤然紧密,雨又大了起来。谢仞遥的额头直直撞上了他肩膀上的伤口,顾渊峙肌肉一绷,却更深地将他往怀里摁了摁。他掌心用力,揉了一把手下腻白的颈,低声道:「他不能不要我了。他不要我,就是在杀死我。」
他声音又低了些:「他不要我了,我活着还干什么呢?」谢仞遥闻到了他身上剧烈的血腥气,和自己手臂上味道如出一辙。
这味道让他觉得,顾渊峙不是受了伤,而是在拥抱他之前,已经提着刀,砍下了一座城池的人头。才能说出如此决绝的话。
「别在提什么心上人了,」谢仞遥感觉到顾渊峙的头又低了些,低到唇碰到了他的耳尖,滚烫的吐气尽数漫到了他颈边身上,「当我求你了,你说这些话,不如直接刮我的肉,凿我的骨。」狂风乍起,卷得雨丝杂似乱流,吹得树叶摩擦声纷飞。
谢仞遥怔在了原地,恍然间,只听到一声清亮的鸟叫声自千峰万壑那头传来,却听不出品种。
顾渊峙垂眸,歪了歪头,唇瓣拂过他柔软的耳朵,印在了谢仞遥雪白的侧颈上。
他唇抵着谢仞遥侧颈,一字一句地说道:「谁想碰你,要么杀了我。」他微微松开谢仞遥,笑道:「要么被我挫骨扬灰。」满庭院的寂静,谢仞遥抬眸与他无声对视,直至院门又一声吱呀轻响,李仪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谢言在此处吗?」谢仞遥如梦初醒,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转身看过去。
那边,李仪已经瞧见他身影了,他小跑至两人身边,当作没看见顾渊峙,只对谢仞遥道:「岐山许明秀找你。」
谢仞遥拾起手边的伞,稳住颤抖的指尖,应了一声:「我们走。」
「不用走了,我在这。」雨里又传来一道声音。
谢仞遥抬头看去,就看见了许明秀垂下来的衣角。他盘腿在一杆翠竹上,轻得像一片竹叶,随着翠竹在风雨中沉浮。见谢仞遥看过来,他先举起双手,弯着眼睛,很懂事地道:「我什么都没瞧见。」谢仞遥无视侧颈上残留的痒,不理会他这话,只问:「怎么了?」许明秀笑意这才敛去,道:「又有人被杀了。」
「但没死成,」他话里转了一个大弯,「他杀人时,碰到了沉沤珠一行人,被救了下来,现在正被沉沤珠那些人问话。」
「约莫着快问完了,」转瞬之间,许明秀就从翠竹落到了地上,「要去蹲蹲人么?」谢仞遥撑起伞,没在看身后的顾渊峙,走进了雨中:「我们走。」
但许明秀料想不到的是,沉沤珠竟然能盘问这么久。谢仞遥和许明秀落座后,桌子顿时拥挤了很多。没时间细想他们怎么又和沈沤珠这些人凑到一起了,谢仞遥往桌子对面看去,看到了一个年轻弟子。他整个人瘦削,双颊都凹了下去,颧骨很高,一双眼睛正瞪得极大,双手摆在桌子上,不停地去抠手里一个装着灵丹的瓷瓶。「他出手极快,」年轻弟子咽了一口唾沫,挂在瘦短脖颈间,显得硕大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我什么都没瞧见,只看见他衣摆上,绣的有…」他没有停顿多长时间,道:「有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