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八。子时。
南宫白虎门前,苍凉的号角声再一次响起。
苍鹭已经指挥士卒搏杀了一日一夜,脸上仍毫无倦意,反而就像刚睡醒一样冷静自若。在他身前,百余名越骑军列成雁阵,他们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挟着丈许长的银戟,戟锋笔直向前。
再往前,是五辆战车。车前虎贲军的驭手,包括驭马都披着重甲。厚重的车厢四面都包着铁皮,犹如铜墙铁壁。
车内站着三名士卒,中间一名双手持弩,旁边两人拿着适于车战的长戈。除此之外,每人各佩有一柄环首刀,车上还放着用于步战的长矛、短剑以及重盾。
烧毁武库之前,苍鹭命人带走了大量军械,可以说,此时刘建的乱军拥有汉国,甚至六朝最精良的装备。
但这并没有带给乱军压倒性的优势。在广场另一端,那个手持方天画戟的白衣少年简直是无敌的存在,尤其是他在方才结束的第八战中,悍然以一己之力挑翻了一辆武刚车,无人再敢摄其锋芒。
“有些人天生就适合战场。”苍鹭握着冰凉的铁如意,神情纹丝不动,“比如吕奉先。”
齐羽仙流露出一丝凝重,吕奉先修为算不上顶尖,但当他跨上那匹赤兔马,就像一个臂上长着方天画戟,身下长着四条马腿,力大无穷,所向无敌的怪物。单以马战而论,除了侯玄等寥寥数人,世间只怕再无人是其敌手。而且他在战场上的嗅觉,更是敏锐得出奇。苍鹭数次设伏,精心布局,结果都被他溃围而出。上一次交锋中,苍鹭费尽心力,专门针对吕奉先设下必杀之阵。结果吕奉先却过而不入。一次两次也许是运气,次次如此,只能说他天生就适合这片战场了。
苍鹭扭过头,“我想问的是:你们当日为何没有杀死他?”
“那只是个意外。”齐羽仙不愿多说,转口道:“但他毕竟只是一个人。我想问的是:还要等多久?咱们的新天子可是已经等急了,方才又在追问:眼下你已经有五支北军,再加上三千忠心耿耿的志士,还要和他们周旋到什么时候?”
刘建得到越骑、屯骑两军之后,实力大涨,无论兵力还是装备,都压倒吕氏一方,可吕氏始终控制着白虎门这座南宫的门户,让刘建寝食难安,对号称精通兵法的苍鹭更是大为不满。
苍鹭摩挲着铁如意道:“吕氏还有底牌未出。”
“你是说那班死士?”齐羽仙不以为然地说道:“仙姬已经准备万全。只要他们敢弃巢而出,我们就能尽诛吕氏满门。”
“不是他们。”
“那是谁?”
苍鹭指了指脑袋,“感觉。”
齐羽仙道:“白翼曾推算出刘建将得天子之位,可也算不出吕氏还有什么后手。”
“如果有人扰乱天机,算不出来也在意料之中。比如廖扶,比如那些胡巫,推算时也是一片混沌。”
“但至少白翼算出来吕冀将死,而吕氏将一败涂地。”齐羽仙道:“洛都是京畿之地,无论仙姬还是刘建,都不愿战事拖延。”
苍鹭垂下头想了一会儿,“有些事情我不太理解,比如:你们是想让我攻下白虎门,还是击败吕氏?”
齐羽仙挑起眉角,“有区别吗?”
“有。若白虎门在吕氏手中,这片战场上的竞争者就是三方。攻下白虎门,则是我们以一敌二。”苍鹭用铁如意遥遥一指,“长秋宫是在宫内。”
齐羽仙皱起眉头。双方在阿阁连番血战,但无论苍鹭,还是江充,交战时都有意避开了长秋宫,不愿意多招惹一个对手。但在齐羽仙看来,这也是因为长秋宫的实力太过弱小,无论谁最后得胜,长秋宫都只有低头的份,否则他们随手就能灭掉长秋宫那点守卫。
但仗打到现在,各方的实力正在悄然变化,从虎贲军一名军司马开始,不断有人从战场上脱身,投奔长秋宫。
眼下长秋宫的军力已经膨胀到四百人,如果不是皇后的名声着实不佳,这个数字还会进一步扩大。
齐羽仙哼了一声,“商人伎俩。”
拜吕巨君所赐,赵飞燕在民间的名声已经坏得无以复加,宫中变乱一起,别说有人投奔,原本那点守卫都该一哄而散才是。不曾想长秋宫居然用上拿重金收买人心的手段,不仅长秋宫未生变乱,还吸引了不少贪图重利的小人。
再加上金蜜镝和蔡敬仲一外一内,竟使得长秋宫在一片混乱中独保平安。
别人也许不知道,齐羽仙可是知晓程宗扬在其中起的作用。吕氏在汉国根深蒂固自不待说,仙姬也在汉国经营多年,谁知那位程少主七拼八凑,竟也凑出一班人马来,这么能折腾,也是本事,齐羽仙看在眼中,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手段。
但她更佩服的还是仙姬。眼下的局面早已在仙姬的预料之中,有那位程少主出面,将夹缝中的势力收拢起来,等若让他做到了仙姬不方便做,也无法做到的事情。有仙姬布置的后手,到时他的一番辛苦,都是为仙姬做的嫁衣。
想到这里,齐羽仙心情又好了起来,轻笑道:“不必理会长秋宫那边。”她带着一丝揶揄道:“说不定局势有变,我们还要靠他们度过难关呢。”
苍鹭忽然抬起头,望向天际密布的彤云。
齐羽仙心头一悸,也随之抬起头,只见被大火映红的夜空中,多了几点晶莹的白色。
苍鹭突然道:“什么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