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他们讨厌那个人,所以要把他存在的痕迹全部抹杀掉,甚至毫不在意地放弃掉他们拓展的疆土,理由仅仅是耗费太大——要知道师帅以一人之力就支撑左武军十余年,汉国以倾国之力,却连一年都不愿维持。
直到卢景离开,程宗扬仍是气血难平。自己与王哲仅仅见过一面,相处不到两天,但且不说自己所受的恩惠,单是王哲的胸怀风度,自己至今仍感念不已。汉国权贵们整日争权夺利,一点正事不干不说,还把别人的心血弃若敝履,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程宗扬心里仿佛有一团火。马车到了上清观,在山门外停下。程宗扬没有让人跟随,孤身一人绕到后山,从后门进入上院。
他对迎上来蛇奴的理都不理,直接找到卓云君的房间,一脚踹开房门,怒喝道:“你们太乙真宗还有良心没有!呃……”
静室内四壁雪白,一片素雅,一个少女背对着房门,在案前席地而坐,此时正扭着头,惶恐地看着他,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
程宗扬一肚子火没处撒,正好上清观有卓美人儿这么个出气桶,索性找她撒火。谁知出气桶不在,屋里只有一只无辜的小白兔……
程宗扬赶紧收起怒色,堆笑道:“原来是合德姑娘……卓教御呢?”
赵合德垂下头,避开他的目光,“过几日是西岳大帝圣诞,卓教御在下院准备斋醮。”
少女温婉的举止,使程宗扬心头的块垒不知不觉间消解了许多,也不急着去找卓美人儿泄火了。
说起来,赵合德是自己见过最温柔的女子了,温柔得甚至有些谦卑。这和那些侍奴的恭顺完全不同,那些侍奴只是在比她们强大的势力面前顺从服帖,而赵合德的温柔仿佛一汪泉水,并不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有所差别。程宗扬自己就不止一次看到她对来观中拜神求医的穷苦信徒们温柔以待,换成蛇奴她们,鼻孔都仰到天上去了。
赵合德有些局促地收起书卷,“公子请坐,我去寻卓教御。”
“不用了。”程宗扬道:“我是来找你的。”
赵合德在他的注视下越发不安,耳根也慢慢红了起来。
程宗扬停顿了一会儿,然后道:“你知道临安吗?”
“我听卓教御说过。”
“她怎么说的?”
“她说,那个地方很美。”
“的确很美。临安是一个四季如诗的地方,不仅风景如画,而且繁华无比。湖光山色,引人入胜。”程宗扬道:“假如说洛都是权贵的圣地,那么临安可以说是平民的天堂。临安是宋国的国都,它的宫城不像洛都这么壮丽,城中也没有这么整齐而森严的里坊。但那里的平民比洛都的平民更富庶,即使引车卖浆的小贩,也穿着丝绸的衣物。而且那里没有宵禁,即使平民,也往往宴饮直到深夜。到处歌舞升平……”
临安当然没有他说得那么好,但为了打动赵合德,程宗扬不惜费尽口舌,把临安说得天花乱坠。
没等程宗扬说完,赵合德忽然轻声道:“我要去临安吗?”
她声音很轻,却像一道闸,截住了程宗扬滔滔不绝的说辞。过了会儿,程宗扬有些尴尬地说道:“你知道了?”肯定是卓贱人多嘴!
“卓教御说过,她有一处道观在临安,问我愿不愿意同去。”
程宗扬只能苍白地说一句:“临安真的是个好地方。”
赵合德抬起眼睛,“我留在这里,是不是会害到姊姊?”
“呃……”程宗扬迟疑道:“其实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怕。但确实有一点风险。”
赵合德平静地说道:“我愿意。”
眼前的少女怀着憧憬离开家乡,结果被人追杀,一路颠沛流离,好不容易见到姊姊,却只能隐名埋姓地私下会面。如今又要远走他乡,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程宗扬禁不住有点于心不忍。他宽慰道:“汉国如今的局势太乱,去临安只是暂避,等这边局面平静了,你想回来也可以。”
赵合德点了点头。
程宗扬道:“既然这样,我先送你入城。
赵合德吃惊地抬起脸。
程宗扬笑道:“起码要让你和姊姊见上一面再走。”
赵合德露出一丝感激的眼神,“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