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伤口是宿淮双砍出来的。他只不过在巨剑之上招了一下手,下一刻那煞神竟然直接到了他眼前,若非他闪得够快,身体非得被拦腰削断不可。
不过他也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没将元烨从剑上打下去,再睁眼的就是夔听。元烨最喜他这副被牢牢制住动弹不得的样子,一边嘻嘻笑着,一边发了狠,猛然一脚将他从巨剑上头踹下去,在风中狞笑道:“你是有出息。你厉害!可就算你再厉害又如何?!人就是人,就算强大如你师尊,在神格之下也只能被碾成飞灰!!”
剑下是一只巨大的血眼,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在这只眼睛底下,有无数教众欣喜若狂地举着双手,张大眼睛望向天际,等待神的容器下落。
宿淮双落入他们手中,如同落入双眼发红的食人鼠堆里,立刻被淹没不见。
霎时间,谷底爆发畅快至极、引得地动山摇的巅笑,无数人的笑声聚合在一起,震的山巅之顶的石块都不住下落,在这狂笑之中,神殿之中的血眼缓缓张开。
听了元烨的催促,一旁的下属十分恭敬地回答道:“少谷主稍安勿躁,还需再等待片刻。”
元烨耐着性子,抬头看向殿顶上头夔听的眼睛。
他的身体里栖居的,是夔听游离在外的几缕残魂。而殿顶上的,是他趁着江泫因风氏兄妹离宗之时,从苍梧山底窃出来的、夔听六分之一的元神碎片。若非他因故离宗、又恰逢其中一锁出了点小问题,计划不可能那么顺利。
不知道那枚锁现在怎么样了。死了吗?
元烨凉凉地想。
估计离死也不远了。伏宵看见他尸体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他想象了一下,顿时觉得一股快意疯狂上涌,不断拧扯他的心脏,爽得他头皮发麻。想到了这么开心的事情,他顿时觉得自己生出了无限的耐心,甚至有闲心与旁边的下属聊天:“你说一会儿伏宵会不会来啊?”
下属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双瞳之中隐隐泛起令人毛骨悚然的红光。他回答道:“不会来的。就算他来,也是死路一条。山上的仙人,最是冷血无情、道貌岸然,不会为了其他人赔上自己的命。”
元烨闻言笑了,看了看祭坛中央,对下属道:“你说话这么大声做什么。宿淮双岂不是已经听见了。”
话音未落,却见祭坛中央的宿淮双动了动,有些艰难地转过头来,睁开一双凌凌的赤瞳。
起初,元烨以为他在看自己。但后来发现不是的,他在看自己的剑穗。
漆黑的祭坛之上,这是唯一干净、唯一发亮的东西了。
他盯着那枚坠子看了许久,又撑着身体翻过身去,伸出一只手将它攥在掌心之中。随后,他将剑穗抵近胸口,就维持这个姿势不动了。
元烨奇怪道:“那是什么东西?”
他作势要起身去看,殿顶上的巨眼却微微一转,一道恐怖的视线锁定了他。元烨浑身一僵,明白自己讨了个没趣,又重新坐回椅子上,敷衍道:“好好,我知道了。不喜欢有人进祭坛,那我就不进了。”
坐着看了一阵,发现宿淮双似乎在低声默念着什么。在这样的绝境之下,他竟然不曾展现半分怯懦慌乱的丑态,握着明水坠默念之时,面上神情虔诚无比。
元烨感到有些费解,顺着他的口型,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辨认。
我、会、回、来、的。
等、我。
仿佛发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事情,他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并大声复述了一遍。周围的教众跟着一起哈哈大笑,渊谷之下凝滞的空气顿时流动起来,唯独顶上那只巨眼,一直沉默地凝视。
它沉默了许久了,渊谷之中听见过它说话的,只有元烨。然而此时,神殿之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有什么遗言?”
夔听的声音,沉而缓,有历经千万年岁月的古老浩瀚。然而神似兽吼,粗粝磨耳,在神殿之中层层回荡。
霎那之间,神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宿淮双咳了一声,将涌到喉尖的血咽回去。他慢慢翻过身,在祭坛之上平躺,抬手搭在眉间,指缝间落下来模糊的红光。他盯着那缕光芒,平静道:“我们见过很多次,如今你已无法再打散我的元神。若再见几次,想必容器也不是想进就进。”
殿顶上的血眼缓缓转动,并没有否认他的说法,然而视线如常,装满居高临下、挥之不散的傲慢。
“蝼蚁。”它道,“一生命数,自有天定。”
宿淮双闻言,竟然轻轻笑了几声。他的双目被手背挡住,唇角弧度却轻蔑,道:“我不信命。”
“今日殒命于此,怨只怨自己能力不足。只要我还有一缕元神存世,化为恶鬼也好、邪煞也好,今日种种,必将原数奉还。”
夔听闻言,捧腹大笑。整个神殿之中都环绕着它的笑声,震耳欲聋、叫人心惊胆战。已有不少教众被震得七窍流血、倒地不起,声浪如同摧山蹈海的巨浪,整片大地都为它震颤。
元烨十分不耐地嘀咕道:“再笑,用来续魂的养料都要死光了。”
正是如此,不仅元烨身边的那位下属闷声倒地,围在祭坛边上、用自己的血肉魂魄维系夔听显世的养料也倒下去不少。
恰在此时,献祭的阵法已经完全准备好了。另一人艰难地爬过来,口鼻之中遍是鲜血,向元烨手中塞进一样东西,是阵法启动的灵符。
元烨这才微微一笑,将灵符接过来,用掌心托着向天一举。注入灵力的瞬间,埋在祭坛之底的阵法应愿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