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是在内侍省外讲的,但宁殿头情绪过于激动,最后那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的,虽说距内侍省都还有些距离,但也引得那些小内侍一个两个都探头出来看。
等宁殿头走得远了,才有之前和沈明心有过交集的小内侍凑过来,“沈尚仪,你别上心,宁殿头这几日心情不好,我们见他也都绕道走,别往心里去。”
沈明心笑了下,“我倒不往心里去,只是纳闷,宁殿头之前看着脾气很好,怎么今日这么大的火气?”
“您在尚书内省,不像我们内侍,有接触宫外的机会,所以多半还不知道,这几日京畿可乱了。”
小内侍一脸的分享欲,沈明心赶紧识趣地递上一个“哦?”好让他继续讲下去。
果然他又凑近了几步,压低些声音,用专门拿来说八卦的语调神神秘秘地说:“听闻那京畿一夜之间,就跟撒雪片一样,撒了一大片的折页,那折页叫《河汉雪灾问》,大概是说十年之前,河汉府入秋时连降暴雪半月,断了麦子收成,按理来讲,需报灾荒,开常平仓拨粮赈灾,可燕王殿下为了中饱私囊,隐而不报,哄抬米价,还让河汉百姓以米价十倍买麸糠果腹,据说饿死了灾民无数。”
沈明心下意识觉得不可能,“京畿要地,一夜之间,撒雪片一样撒了一地折页?”
开玩笑呢吧。
京畿内的所有版刻技术都由官方垄断,也就是说谁想刻板印什么折页,都要走官方手续,不走版刻,纯用手写,那要达到小内侍说的这种规模,少说要五六十人彻夜不停写断手。
真要有五六十人来干这种事,那不早早走漏风声就怪了。
“我就知道你不信,你看,我还拿了一张呢——”那小内侍从怀揣里神神秘秘地拿出一张纸来,递到了沈明心面前。
沈明心接过,扫了一眼便知,只怕小内侍所言虽然少不了添油加醋的成分,但并没有说假话。
折页不大,以她作为现代人常年看印刷体的素养,一眼就能看出来是雕版印刷的成果,折页的内容也基本就是刚刚小内侍口中所说的,只是细节上看起来记述得更为详实,犹如亲眼所见。
沈明心将纸张对着冬日并不算太烈的阳光微微举起,仔细辨别了一下纸张厚度和材质,大体确认,虽然是雕版刻印的技术,但纸用的倒不是官印刻本的纸,而是一般写字用的生宣。
她将折页递回,“这又与宁殿头有什么关系?”
“宁殿头就是河汉府人,他入宫之前,家里已有妻有子,但他屡试不中养活不起,这才入了宫,可他才入宫不久,就与家中断了联系,我们后来听说,好像是遭了难,估计他也是看了折页才知道,原来是因为燕王殿下当年做下的这些事。”
“沈尚仪,我跟你说,我们私下都说,保不齐这是上天看不惯燕王殿下的行事,所以降下神仙来做了这一出事。”
小内侍一说到神神鬼鬼就有些眉飞色舞,“你想啊,若不是神仙谁能一夜之间做成这么一遭事情?”
沈明心附和着,却有点放下心来。
之前,她只是依照陈子兆的手段判定河汉府府尹奏疏上说的事应该真不了,但这封折页一出她基本就可以断定,这事必定和陈子兆无关。
这局,环环相扣,先有地方官吏一封奏疏送抵宫中做那马前卒,而后是京畿重地有人散发妖书做舆论攻势,最绝的是这时机的把控和选择,刚好在刘娴妃对陈子兆出手的时候,吏部考课被压,朝中此时除了陈子兆的死忠,其他人绝不敢站出来为其说话,这网已然张开,就等将陈子兆兜住,便会瞬时收网。
至少,陈子兆应该没真的做下这么伤天害理的事,但凡陈子兆与当年的事有一点关系,他都该知道该怎么防备。
怎么说呢?她比流言蜚语都更早认识他。
但现在有两件事,对于陈子兆来说比较迫在眉睫。
其一,到底是谁在暗中做手脚。
其二,他宫里可有一个很有可能觉得他和此事相关,而且还为了掩盖罪行杀了她全家的九枝。
宁殿头要是信了,那九枝不信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她就在陈子兆的宫里,如果被报仇冲昏头脑了呢?
那她随时可能动手,自己亲自报仇。
沈明心忽然心慌了一瞬,接着她安慰自己,嗐,这不是还没找到机会试验一下保护陈子兆能不能加好感度吗?摆在眼前的机会,不试白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