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粗大的手指,几乎要把文件夹的纸页给捏碎了。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压力容器的尺寸标注,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内径4。3米,总高13。6米,净重330吨……我的娘欸,这哪里是压力容器,这简直是一座钢水浇筑的山!”
冶金部的老李,则翻到了材料清单那一页,脸色瞬间变得煞白:“A508-III型钢……这是什么鬼东西?还有这个锆合金包壳……我们国内根本就没有生产能力!全都要进口?这得花多少外汇?”
角落里,几位来自核工业系统的专家,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围在一起激烈地争论起来。
“这个堆芯设计……功率密度太高了!完全超出了我们现有的认知!”
“还有这个一回路的设计,你们看,它用的是U型管蒸汽发生器,这技术我们只在国外的期刊上看到过,连个像样的模型都没有!”
“还有这个安全系统,三重冗余的专设安全设施?理念是先进,可我们拿什么来实现?控制系统和仪表都跟不上啊!”
质疑声、惊叹声、争论声,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几乎要将会议室的屋顶掀翻。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各自领域的顶尖专家。
他们太清楚这份设计方案背后,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工程,那是一座横亘在共和国工业体系面前,由无数技术壁垒堆砌而成的珠穆朗玛峰!
以国家目前的技术水平和工业基础,想要攀登上去,简直是天方夜谭!
前排的钱丽萍,虽然不像那些重工业和核工业专家一样激动,但她的内心同样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快速地翻阅着资料,直接跳到了“仪表与控制系统”的章节。
当她看到“全数字化分布式控制系统(DCS)”和“基于微处理器的反应堆保护系统(RPS)”这些字眼时,她那颗习惯了用0和1来思考的大脑,也差点宕机。
分布式控制系统?
整个会议室,彻底变成了一个沸腾的菜市场。
所有人都被这份宏伟到近乎疯狂的计划给震慑住了。
他们就像一群第一次看到大海的旱鸭子,除了震惊和惶恐,再也生不出别的情绪。
只有白杨,依旧平静地站在讲台上。
他没有制止众人的讨论,反而任由他们发泄着内心的震惊。
他很清楚,不让他们把心里的石头都倒出来,这个会就没法往下开。
他要的,不是一群唯唯诺诺的应声虫,而是一群能够发现问题、敢于提出问题的战士。
而他要做的,就是用自己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和远见,将他们所有的疑虑,一一抚平。
将他们心中的“不可能”,变成“我们能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会议室里的讨论声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演愈烈。
从最初的震惊,逐渐演变成了具体技术问题的激烈辩论。
“老孙,你别光说锻不出来!就算锻出来了,怎么运?三百多吨的大家伙,国内哪条公路、哪座桥梁能承受得住?”
“运输是后面的问题!现在的问题是,就算分段锻造,用什么焊材?用什么焊接工艺?焊缝的质量怎么保证?这可是反应堆的‘心脏’,出一点纰漏,就是第二个切尔诺贝利!”
“顾教授,你们搞热工的也别闲着!这么高的功率密度,一旦发生失水事故(LOCA),燃料棒会不会瞬间烧毁?你们的应急堆芯冷却系统(ECCS)设计,有经过实验验证吗?”
顾延年被问得满头大汗,他扶着眼镜,死死盯着资料上的数据,大脑在飞速运转。
他想反驳,却发现对方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尖刀,精准地插在了方案最薄弱的环节上。
是的,从理论上讲,这份设计方案是完美的,甚至是超前的。
但理论和工程之间,隔着一条名为“现实”的鸿沟。
眼看着会场的情绪,从震惊逐渐滑向了悲观和自我怀疑,白杨知道,火候到了。
他伸出食指,轻轻地在讲台上的麦克风上敲了三下。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