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灯光满排,痛快地打亮全场喧嚣。整面蓝色的场地上规划出几块棕黄色区域。每张地板都称得上光可鉴人,饱和度鲜明地反射出光亮,把奔跑、跳跃、扑地的影子吞噬到几近于无。
漆黑的电子板实时更新分数。
一声沉厚的“嗡”响后,贴着并盛与北泽几个字的计分板刷新出最终结果。
第二局。
26:24。
其它区域的比赛还没结束。
球鞋紧促的跑动声。叫球声。观众席上扯开嗓子、呈现出寻死觅活的气魄的应援声。间歇的哨响。鼓掌声。一切细密的宏大的声音凝聚在东京体育馆里,紧缩成青春期一次微小的地震。
我和队友们排成横列,站在网前。
隔着长长的白网格,另一边的蓝球衣们神色各异,与我们一对一,面对面。有的止不住地抽泣;有的低头沉默;有的难掩遗憾与疲惫,却释然地扬起笑脸。
站在我面前的,是垂着脑袋的海拔之峰。
甚至比山本同学还高一点,近看果然相当有压迫感……
我不得不仰起脑袋看她,心想。
才国中,发挥得好的话,以后说不定会被选拔去国家队青训。跟这样的拦网对上,我们的攻手真厉害。
高个子女生低着头。
她抿着嘴——哪怕长得那样高大,非比赛时间却还缩着肩膀,佝偻着背。两手好像习惯性地搭在身前,一手握着另一手的手腕,显得整个人瘦长而内向——刘海下的目光沉重地落在鞋尖,怎么也没看我。
蓦地,我思路一顿。
反应过来时,手已经从网下伸去。
身旁传来北泽的另一些选手吸鼻子的低泣,与并盛队员细声安慰的声音。我将手指伸远几分,确保能进入她低垂的视线。等后者的身形似乎僵了一下,我才开口。
“拦网的判断居然那么准确,假动作对你都没用啊。实在吓到我了,你真的是才刚开始学排球吗?”
女孩一怔。
见她抿着的嘴微微松开,眼也慢慢抬起来,仿佛以为是幻听似的看我。我保持着伸出右手的姿势。依然仰着头,郑重地注视对手呆呆的青涩的脸庞。
“多谢指教。”我没多说别的,也没笑,只说,“来年见。”
“……”
安静片刻,她仍旧垂下视线,伸出双手。
一只宽大的手掌轻轻握住我的手。另一只更轻地覆着我的手背。
刚打完球,谁的手都粗糙,滚烫,带着无可避免的、汗水痛洒又干涸后的黏腻。但她握得太小心。我只感觉像被柔软温热的毛巾虚拢地裹着,空气都比她更用力。
“……嗯。”
这一声答应分不清是鼻音,还是微弱的哽咽。
我也赶紧伸出左手,尽力地反握住对方的手背。
却还是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表情。
这位蓝色的北泽学生慢吞吞地、深深地弯下腰,双肩还是怯弱地向内扣着。我跟着不再需要仰头,眼睁睁地看见她的脑袋越垂越低,低得快要埋在相握的双手上。
刘海垂下,纤细地轻扫到手指。我的两只掌心都能感觉到她隐忍的僵硬与颤抖。每一个想要强忍泪水的人都会这样,我很熟悉。
“嗯。”女生又应了一声,哭腔细闷,“来年,见。”
其它赛场还在打球的声响此起彼伏。
一时间,我什么也没想,似乎连心跳声都被外界细碎的杂音吞没。只能像握住去年的自己一样,更紧地握住她的手。
再连忙鞠躬,脑袋差点磕到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