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士的面容看起来要比崔明珠的记忆中更苍老一些。不过他天庭饱满凸出,脸上骨肉均匀,一双眼因年纪大,显出老态,眼尾眼皮微坠,眼神明亮有神,看着她时眼中含着一丝笑意。
若非知道他干过的恶事,光看这张脸,也许会认为这是一个慈祥温和的老人。
方士的魂体比方潋还要凝实,半点没有透明感和非人之气,站在那里如同一个活生生的人。再加上他穿着一身青灰色道袍,外罩一件颜色更深一些的氅衣,双手交叠合于身前,宽大的衣袖垂落,姿态潇洒,昂然自若,还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
徐映凝视了他几秒,又看向脚下的土地。
在她眼前,一条清晰的分界线隔开枯黄和墨绿,墨绿色这边,一派生机勃勃,往前两步,枯黄掩盖下,则半点生气也无。
徐映抬起剑鞘在枯草上轻轻一碾。枯草极脆,只是这样轻微的力道就分崩离析,碎成了渣,这明显并非自然干枯,草中一丝水分也无,生机断绝。以后也不会再生长出来。
没了枯草的掩盖,下方的地面也不是湿润的泥土,而是一片黄沙。
徐映抬眼,眸色沉沉,能将这里变成这番模样的,除了眼前的方士,没有别人。
方士对她的凝视不以为意,他神态自若,脸上挂着微笑道:“看小友神情,想必也察觉到此处异常了?老夫正愁找不到人一起解决此事。”
“小友来得正好,你我不防坐下好好说道说道,正巧你我之间也有些误会,不如也趁此机会解开——”
话未说完,一抹寒芒直奔他脖颈处。
凌冽的剑气携雷霆之势袭来,剑气中裹挟的杀意冰凉刺骨,让方士一瞬间有种灵魂都要被刺穿的错觉。
方士神色错愕,未料到面前的小辈一言不合就拔剑。
这个愣头青,竟跟听不懂人话一样,跟他从前见过的天之骄子都不一样。那些个天骄多是死板守矩之人,经验不足,尤其爱听人述说不得以的苦衷。
哪怕是十恶不赦之人,哭诉几句,他们也愿意停下来听听有何苦衷,舌灿莲花忽悠几句,便能信以为真。怎么这人就不按常理出牌?
他连说辞都想好了,先骗她自己是家仙,与妇人本是供奉与庇佑的关系,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等价交换,这并不违背规则。
怀疑也没关系,妇人的魂魄还在他手上,他自有法子让她相信。
而后再引出他手上的怪东西,将此地地气之失推到那些东西身上,如此骗她靠近后再设法将那些东西引渡到她身上。
如此既能摆脱她,又能甩掉那些东西,他还能专心炼化地穴,一举多得。
可这小辈,却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他。
这剑如此之快,剑光奔至面前时方士也顾不得再追思回忆往日好骗的天之骄子和自认为完美的计划,脚下腾挪,闪身躲避。
剑芒擦着他的肩膀掠过,削掉了他的几根发丝,刮起刺骨的凉意。发丝飘摇而落,方士侧身而立,阴影中的半张脸晦暗不清。
须臾间,他脸上的肌肉跳动了记下,藏住眼中的阴沉之色,从袖中抽出手,接住滚落的发丝,反手一收,它们重新化为魂力回到身体中。
被他避过的剑芒去势不减,直直穿透身后的瀑布,凿在在山壁上。
“轰”地一声巨响,瀑布炸开一朵巨大的浪花,浪花中间生生裸露出光滑的山壁,山壁上赫然有一个石碾大小的洞,正是刚才被剑芒凿出来的。
方士斜了一眼重新合拢的瀑布,眯起眼,稍做估量后,转头依然温和道:“你这小辈,脾气好生暴躁,竟是一句闲话也听不进去。”
“你一直追着老夫至此,无非是为那桩命案,此事老夫可以解释,这原是一个误会,事情并非你所想得那样。”
“我本是栖居在雕像中的保家仙,见那妇人生活凄楚,她又供奉于我,我自然要庇佑她。”
徐映清凌凌扫了他一眼,也不接话,方士僵了僵,一番描绘妇人凄惨生活的说辞差点说不出口。
“你若不信,我可”
徐映原就没想过一击能成,见方士避过也不意外。刚才一击只是试探,看不出方士深浅。
听方士还要说话,徐映提剑而上,对他的狡辩充耳不闻。方士不认得她,她却知道方士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么多条人命,他却想把它说成误会?!何其荒唐可笑!
徐映欺身,刹那间便连出数剑,剑光从四面八方交织成一张银色的网,朝方士网去,堵死他腾挪的空间。
出口的话再次被打断,先前被剑气刮过的地方似乎还在隐隐作痛,现在又被剑光围剿,方士心中也隐隐生气一股火气。
若非他不能离开脚下的地方,哪里轮的到小辈在他面前逞凶!
心中如此想,方士脸上也一沉,不闪不避,迎上剑光。他还未放弃自己的计划,右臂的东西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有意给这个小辈一些震慑,最好显露出实力,这样才好让面前的人冷静下来听他说话,因此他也没用一些花里胡哨的方式。
一双肉掌抽出,方士袖袍一扫,轻描淡写拂开两道剑光,再左手合掌,脚下一错,向内而扣,身子一转,就避开了袭向腰间的银芒。
银芒带起的气流卷起他宽大的衣袍,衣带当风。端的是风流写意,恍惚中倒也有些神仙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