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恶鬼的话语像刀子一般扎进了裴钰的心上,他喉咙一股强烈的酸涩感泛上来,忍不住捂住嘴干呕了下。
萧楚看着他的动作,像是从中品出了滋味,笑得愈发灿烂:“不是吧,你怕了?那你为什么要和天子一块儿图谋着杀我呢?”
“我没想杀你,萧楚,不是我,”裴钰忍住呕吐感,上前去攥住萧楚的手,眼里泪光漾动,颤着声说,“我本来已经想到办法了,我已经说服天子了,可是你没等我……你没等我就死了,我就差一点、我差一点就能救你了!”
“是么?”萧楚的神色骤然冷了下去,“我以前信过你,可你还是骗了我。”
裴钰咽了咽喉咙,冷静了下后解释道:“那件事是我爹他……”
没等他说完,就觉得心口一凉,萧楚手中的匕首不知何时已经扎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匕尖刺破胸腔,没入肤肉之中,却一滴血都没渗出来,裴钰感觉到了心口一阵强烈的刺痛,却还是不管不顾地想去扯住萧楚的衣袖。
裴钰央求道:“你别走,你听我说完。”
“算了,我不在乎。”萧楚扬开了他的手,冷声道,“你现在说与不说,能改变什么?”
说罢,他讥讽般地朝床榻上躺着的人抬了抬头,说道:“你觉得他若是知道了你一直都带着从前的记忆,会怎么想?”
萧楚搭起臂,意味深长地继续说:“心安理得地,跟他同床共枕……你是觉得被他弄得很舒服,很爽,所以舍不得了?”
“哎呀,果然,裴怜之,你就是这么下作的一个人,上辈子口口声声说着恶心我,讨厌我,却又缠着我,和我做,为什么啊?”
他啧啧感叹着,点了点裴钰心口的那把匕首,说:“不会那个时候,你就爱上我了吧?”
“连自己爱的人都能杀,你还算是人吗?”
裴钰一瞬间像被扔进了冰窖里。
他跌坐在地的那刻,整座营帐都消失了,身遭都变成了无边无际的黑夜,沉重地压抑在他背脊上,堵住了他的呼吸。
裴钰以前每夜都要看见这只鬼。
他是上一世被自己杀死的萧楚,或许是自己和他实在有着扯不开的孽缘,所以怎么也摆脱不了这些梦境。
上辈子萧楚死后,他很爱做这些梦,因为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这个人的身影。
在难明的长夜里,他独自一人躺在床榻上,任由梦里的萧楚折磨着自己,起初他觉得痛苦,觉得歉疚,然而时间越久,他就越享受这种折磨。
不管怎么样,凌辱他也好,折磨他也好,杀了他也好,只要萧承礼在,他就觉得安心,他的愧疚就能稍微减去那么几分。
重生后的第一天,他就知道萧楚也重生了。
他拿着刀架上自己的脖颈时,裴钰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在萧楚的刀下,他紧张,惶恐不安,却又无比兴奋,他终于可以把这条沾满了脏污的命还给萧楚了。
可他等了很久,萧楚也没有下手。
是因为不忍心,还是出于别的考量呢?
裴钰也没思量清楚,他回到裴府后睡了第一觉,做了个漫无边际的梦。
梦里是坍塌的望仙台,是送回京师的萧仇的尸身,是萧楚对自己失望的眼神,后来是他们每一次怀着厌恶的缠绵,是他因为自尊而伪装起来的怨憎。
是前世的一切错误。
后来他就不怎么肯入睡了,因为只要一入睡,就会做梦,就会梦见萧楚的魂魄,它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自己——
他的手沾满了萧楚的血,他亲手杀了曾经爱着自己的一个人,他们之间交恶,是因为他裴怜之咎由自取,他做错了事情!
他知道萧楚也重生了,所以一直埋藏得很好,不让他看出一点破绽来,然而那些情意多多少少还是让他产生了痴心妄想,他总觉得这一世他能改变从前的危局。
在发现萧楚的记忆有缺失后,他心里更是生出了疯狂的侥幸,他觉得自己这次能做得很好,他们可以相安无事一辈子。
可以吗?
在西一长街,裴钰抱着萧楚睡着的每个夜晚,都在思考这件事。
可以吗?他们可以从头再来吗?
他靠欺骗得到了萧楚的温柔和谅解,在他的怀抱里,他可以安然入睡,再也梦不见那只恶鬼。
裴钰如履薄冰地在萧楚身边度过每一个日子,他演好了每一出戏,圆好了每一个谎言,心中暗自窃喜着萧楚看不出破绽来。
如果一直如此就好了,他等着萧楚渐渐淡忘前世的事情,等着他一步步走上万人之巅,他只要仰视着这个人,让他安然无恙地度过此生,就好了。
他只要保护好萧楚,一切都能从头再来。
真的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