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边话音刚落,那厢的叶云歌岂是肯白白吃亏、任由风头被夺的主?
眼见陛下对慕容舜华那边露了赞赏,叶云歌面上忽然绽开一个明媚娇俏的笑容,纤纤玉指端起面前的酒盏,袅袅娜娜地起身,向谢清裕敬酒。
“陛下,方才嘉贵人一舞,尽显北地风华,着实令人心折。只是臣妾觉得,光是饮酒赏乐,似乎少了些文人雅士应有的意趣。”
又是在暗讽慕容舜华了。
我失笑,一贯乐得见这二位大佛的暗中较量。
叶云歌紧接着说了下去,声音甜美,如莺啼婉转,“臣妾近日温习唐时文章,读至杜牧《阿房宫赋》,其中一句,反复品味,总觉得意味深长,想借此良辰,请教一下诸位姐妹,尤其是。。。。。。”
她眼波流转,这一次,却是先落在了面色倨傲的慕容舜华身上,状似天真,“久闻贵妃姐姐见识不凡,性子爽朗,不知可否为妹妹解惑?”
慕容舜华没料到叶云歌会先找上自己,柳眉一挑,满是戒备与不屑:“文章?本宫对这些咬文嚼字的东西没兴趣,舒嫔又何必故弄玄虚?”
叶云歌笑容不变,声音清晰坚定,仿佛只是在探讨学问:“臣妾读至‘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一句,描绘六国宫人汇聚阿房,何等奢靡繁华,气象万千。”
她微微停顿,目光扫过满殿的珠光宝气,最后落回慕容舜华身上,语气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
“贵妃娘娘,您说,这六国宫人,个个皆是明星荧荧、绿云扰扰的绝色,为何最终却都成了阿房宫中一抹转瞬即逝的流光?她们彼时争奇斗艳,可曾想过,纵有倾国之姿,若不得其法,是否也终将湮没于众人,如弃置之水,随波逐流,再无踪迹?”
何其刁钻!
“明星荧荧”似在赞慕容舜华耀眼,紧接着的“绿云扰扰”便暗示美人众多,“弃脂水也”更是图穷匕见。
慕容舜华虽不精诗文,这等浅白的比喻还是听得出来的。她脸色瞬间铁青,却因不擅文墨,一时找不到犀利的话来回击,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只能死死瞪着叶云歌。
我小心翼翼觑着谢清裕的脸色,他却对下面的一切置若罔闻,和身侧的盛望舒聊得开怀。
叶云歌欣赏着慕容舜华勃然变色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想必心中快意,却慢悠悠地将目光转向了我,笑容愈发明媚。
“娴妃姐姐,”她将这只烫手的山芋轻巧地抛了过来,“贵妃姐姐性情率真,或许不耐此等文章微意。娘娘您素来沉静通透,最懂其中关窍,方才评点舞蹈又是那般精准。姐姐觉得,又当是如何呢?”
我心中顿时一沉,无声地叹了口气。方才那片刻的宁静与置身事外,终究成了奢望。
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她与慕容舜华斗法,却偏要将我这旁观者也拖下水,非要逼我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表态,其心可诛。
连御座上的谢清裕也微微挑眉,露出了些许感兴趣的神色,似乎也想看看我如何应对这绵里藏针的诘问。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即将蔓延开时,身侧的兰殊轻轻放下酒杯,细微的磕碰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抬起清冷的眼眸,看向叶云歌,声音清越而镇定:
“舒嫔此问,倒是引人深思。不过,《阿房宫赋》意在借古讽今,警醒后世君王戒奢恤民,其胸怀在天下,在兴替。若只着眼于后宫女子命运,拘泥于脂水、椒兰之喻,未免失其大节,格局稍窄了。”
兰殊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试图将话题拉回到文章本意上,为我解围。
然而,叶云歌岂会让她如愿?
“纯嫔姐姐此言差矣!”叶云歌几乎是立刻出声打断,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了几分,紧紧锁住我,不容许话题有丝毫偏离,“杜牧之笔,包罗万象,既有檐牙高啄、钩心斗角的宏观气象,自然也有脂腻水涨的细微描摹。这细微之处,往往更能见真情,见至理。”
她顿了顿,愈发咄咄逼人起来,“娴妃姐姐,莫要再推辞了,臣妾与诸位姐妹,可都等着聆听高见呢。”
这话一出,算是彻底断绝了我任何回避或借他人之口转圜的可能。殿内所有的目光,或担忧,或好奇,或幸灾乐祸,都一股脑压在我的肩头。
我知道,退无可退。
电石火光间,无数念头在我脑中飞转。
叶云歌此问,恶毒在将后宫女子比作可能被随意弃置的脂水,打击了慕容舜华,也逼我陷入这自轻自贱或怨天尤人的语境。
我缓缓抬起眼,迎上叶云歌那看似含笑、实则紧逼的目光,唇边漾开一抹未达眼底的笑意,开口时,声音竟是自己都未料到的平稳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