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仙姥姥闻言匆匆看了他一眼,又将头垂下,抬手抹了一把滑到鼻尖的泪。她长叹一口气,“是啊,是感觉不到疼了。”
“筋脉被抽断了,当然不会疼了。”她抿着嘴,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傻小子在这儿胡乱乐天些什么啊,你连你何时晕过去都不知道,还嘴硬呢。”
“那个疯女人,媚妖一族本就不兴,更是从她这里散了彻底,不想着自己的族群,竟对自己的亲生孩子下这样重的手!”
“就算是那修士如何伤她,可孩子又知道什么,孩子又何其无辜!”
封离缓缓阖上眼,没有开口。
曾经有一次,她出过长达三月有余的远门。
那时他猜测她或许是要去人间寻仇,也或许只是因为待在妖界猎不到够她大快朵颐的食物,总之那是绝无仅有的一次,他独自躺在地牢里,却没有人再来将一身死气的他拖出去。
少了她的折磨,旁人也没有放过他,但在这仅有的三月时光里,他的身体还是比起以往要养得好多了,至少身上可以找到几块完好的皮肉。
直到有一日,她满身伤痕地逃回了洞里,不等走到石榻上,便径直倒在了路旁。也正是那一日过后,他迎来了更灭顶的地狱。
回忆戛然而止。
没有人知道她究竟遇到了谁,又究竟是谁伤了她,他也没有兴趣知道。
“姥姥……”
蛇仙姥姥闻言将眼角的泪擦干,连忙凑到他的耳边道,“嗯?”
“如若我只是……一个寻常妖怪,如若……如若她不是我的母亲,我会过得幸福吗?”他睁着眼,不知在看向何处。
如果他的降临不会伴随着这些扼住咽喉的经年摧残,就不会有今日的潜山魔首,不会有今日独行于世间的他了。
但若是他当真没有经受过这些,只做一个以吸□□气为生的妖怪,过的是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虽而不富足,但会不会比现在要逍遥快活呢?
会不会比现在轻松呢?
“傻孩子,妖有什么幸福不幸福的。”蛇仙姥姥哭笑不得,“那时人才会想的东西,如今外头江山摇摇欲坠,连人也没有闲心去想所谓幸与不幸了。”
“……是啊。”
封离轻轻点了点头,发现连脖子也酸痛不已,似乎被什么绞得紧了,留下了深刻的痕迹,挥之不去。
“孩子,这处是姥姥好不容易找到的藏身之所,偏僻得很,那群狼崽子不会找到这里。”蛇仙姥姥轻轻替他拢好衣裳,“你就在这儿好好养着伤,不要回去,也不要随意走动。”
“姥姥回去给你拿些吃食来,猎不到好东西,吃点肉把肚子填饱也是好的。”她缓缓站起身,“我再去给你找一件衣裳来,把这身血衣裳给换了。”
“孩子,你乖乖等着,天黑之前姥姥一定赶过来。”
在她起身之前,封离攥住了她的袖口,“姥姥……这里,应当是狐族的领地吧。”
“是,”她有些意外,“但你放心,那群狐狸向来眼高于顶,又与媚妖一族不对付,满眼的瞧不上,自然不会找上你的麻烦。”
“不过,你是如何知晓,这是他们的地盘的?”
封离笑了笑,“因为我闻见了不一样的气味。”
以气息为生的妖,总是会对气味格外敏感的。
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远,他脸上的笑意却未褪。狐族的确是眼高于顶的存在,仗着有几位飞升上仙的狐狸,在妖界横着走,哪里会看上他呢。
可是偏偏狐狸总是很善良,又能怎么办呢?
洞穴处透进来的光越来越暗,他就这样闭着眼躺在有些湿冷的石头上,洞穴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不过听声响,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藏在血色衣袖下的手指动了动,封离没有睁开眼,但也知道,该来的人总会在那个该出现的时候出现,过去走错的路,一步也不会少走。
如是想着,下一刻,那些脚步便来到了他的身前。
有人俯下身子,低头打量了他一番。有人想拉扯他的衣裳,但嫌弃上头都是血污,又收回了手。有人将这两个碍事的一把推开,抬脚踢了踢一动不动的封离。
“这儿怎么还有个半死不活的?”
“真晦气,这洞穴这般宽敞,架上夜明珠,用来修建纳凉之处再合适不过了,怎么被这么个脏东西给占了!”他言语难免带了几分烦闷,“冷不丁如此,我怎么同少主交代!”
“大人,这有何难?将他扔出去不就好了。”还未说完,头上便挨了狠狠一顿敲。“呆头狐狸!你当少主与你一样好糊弄么?”
“又是血腥味又是妖气,以少主的功力,不等到洞口就闻见了,怎会不扰了少主兴致!”
那被敲打的狐狸捂着头,想揉又不敢揉,“……那,怎么办?就让他躺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