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沃土千里,且周边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堪称是帝王基业。越靠近长安,关卡就越多。于东管着其中一个关卡,负责查探过往旅人的货物和身份。这是个肥差,偶尔遇到了带着违禁品的旅人,数目不多的话,就能勒索一笔。所以,三十五岁的于东看着有些脑满肠肥的意思。“站好!”于东一手按着刀柄,一手指着十余旅人,“谁特娘的敢动,耶耶一刀活噼了他,死了,也是叛贼!”十余旅人瑟瑟发抖,其中一个是孩子,站在父亲身后哽咽。“小崽子,滚出来!”于东见孩子穿着不错,心中微动。孩子不敢出来,父亲陪笑道:“孩子胆小……”于东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狞笑道:“果然是有情弊。拿下搜身!”手下的军士心领神会的扑上去,按住了男子,抓住了孩子。一个军士伸手进孩子的怀里摸索,出来时拿着一个油纸包,打开嗅了嗅。“是牛肉干!”大唐律法规定,不得私自屠宰牛。牛肉干便是违禁品。男子面色大变,“大郎并无牛肉干……”于东冷哼一声,“牛肉干哪来的?”男子知晓自己遇到了勒索,他低下头,“真不是……老夫愿意罚钱。”这个态度,不错。于东冷笑,“五百钱!”男子抬头,绝望的道:“老夫身上就三百钱!”“出行,谁带那么多铜钱?”于东拔出一截横刀。男子落泪,“那是老夫去买宅子,安家落户的钱啊!”“金子还是银子?”于东漫不经心的问道。“银子。”“留一半作为罚金。”于东慈悲的道:“你可以拒绝。”这里是个险地,偏僻,值守不易,不弄些外快他宁可去种地。两个军士从男子的身上搜出了两锭银子,笑着丢了一锭回去。“盗亦有道。”不学无术的于东把自己比喻成了盗贼而不自知。哒哒哒!数骑从北方而来。“止步!”于东回身喊道。数骑都披着甲衣,为首的看了于东一眼,再看看后面十余军士,说道:“越过看看两侧。”他策马冲了过去。于东喊道:“止步!”在这里,他便是爷,他说止步就得止步。这些定然是北方的乡巴老,不知晓规矩……于东骂道:“拒马拉起来!”前方一骑轻松掠过,横刀一挥。于东汗毛倒立,双腿一软,就跪。横刀从他的头顶掠过。数骑冲了过去,直至后面的山崖,左右看看。“你等在此盯着,发现异常示警。”带头的骑士策马回来。随即在道边等候。于东气喘吁吁的爬起来,喊道:“示警!示警!”呜呜呜!有人吹响号角。接着,马蹄声轰隆而来。乌压压一片骑兵。甲衣玄色。随后是百余骑,簇拥着一个男子而来。轰隆的马蹄声在关卡前止住。于东傻眼了,“你等是……”“郎君,歇息一番吧!”杨玄下马,“歇息一刻钟。”“是。”张度喊道:“下马歇息。”五百骑兵中,一百骑戒备,其它的歇息。路旁有个小摊子,就卖些饼子,又弄了一大缸子水,免费给旅人取用。杨玄走过来,见于东傻眼看着自己,问道:“此处距长安多远?”“六十里!”于东看着那些玄甲骑兵,心中一颤,一个猜测浮上心头,“敢问贵人……”“北疆杨玄!”杨玄走到了摊子边上,身后,刚站起来的于东再度跪下,“见过杨副使!”“饼子看着不错,都买下来。”杨玄拿了一张饼,自然有乌达来给钱采买。他咬了一口,“许久未曾吃过长安的饼了。对了,这些人跪着作甚?”男子看着杨玄,心中涌起希望,喊道:“杨副使,小人被这些人勒索……”于东心中一跳,“杨副使……”“没想到我来长安还能审个桉子?”杨玄笑着。“主人,坐!”一个护卫送上马扎。杨玄坐下,“舒坦。”他看了于东一眼,目光平静,可于东却汗流浃背,“小人该死!”,接着把银锭丢给男子。韩纪低声道:“长安连这等地方都无法管束了吗?”老贼说道:“贵人们都只顾着捞钱,上行下效,这些人自然会变本加厉。”王朝的覆灭都有迹可循,吏治是最后的底线。底线一破,除非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否则再难止住颓势。杨玄坐在一棵大树下,微风习习,很是舒爽。他招手,于东爬起来,小心翼翼的接近,“杨副使。”“你等在军中效力,就没人管束?”他看似随口问话,可也是在打探长安诸卫如今的情况。若是以往,于东定然会搪塞,可今日他被杨玄抓到了把柄,若是杨玄较真,能让他万劫不复。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故而他老老实实地道:“小人收了好处,回头还得分润给上面。”韩纪微微摇头,看了宁雅韵一眼。此次杨玄来长安,虽说有各方的安全保障,但为防止意外,他还是把老帅锅请了出来。宁雅韵甩甩麈尾,“长安啊!老夫差点忘记了这个地方。”于东忐忑的看了杨玄一眼,“这不是小人一人所为。”“哦!说说。”杨玄喝了一口水。于东说道:“此等事早些年就有,不过后来断了一阵子。”杨玄有些好奇,“断了一阵子?何时?”于东不知他问这个作甚,“听前辈说,宣德帝时,孝敬皇帝巡查军中,断了一阵子。”孝敬皇帝?巡查军中?杨玄心中一动,“孝敬皇帝难道查了这些事?”于东说道:“小人不知,他们说孝敬皇帝神目如电,一下就发现了这些事。”他说的轻描澹写,可杨玄的心中却宛若掀起了惊涛骇浪。孝敬皇帝当年还曾经有过这么一段?帝王最看重的便是军队,太子监察军中,这是皇帝信重的体现。彼时军中宿将不少……孝敬皇帝一去,就发现了下面人为非作歹的劣迹,随即禀告,于是中断了一阵子。可那是长安诸卫啊!你一去就砸了个大礼包,就不怕反弹?若是我去,发现了这些问题后,我能如何做?是悄然和领军大将说,令其监督矫正,还是禀告给宣德帝,让他来决断?和领军大将说是最轻省的一个法子,而且不得罪人。但,这是在收买人心。以孝敬皇帝对帝后的孝顺,自然不会选择这个法子。于是他便禀告了上去。太子巡查军中发现弊端,禀告给了皇帝。宣德帝大怒,当即呵斥统军大将,随即整顿。军中肃然。这是好事儿。一群人会夸赞陛下英明,以及太子睿智。但军中会怎么想?杨玄开口,“张度。”“在!”正在喝水的张度起身,杨玄压压手,“坐。”张度坐下,杨玄问道;“若老二去玄甲骑发现了弊端,直接禀告给我,你会如何想?”王老二在边上吃饼,闻言看了杨玄一眼,“郎君,何时去?”我不想搭理你……杨玄看着张度。张度思索了一番,“会不满。”“为何?”杨玄捏捏手中的饼。张度选择了坦诚,“觉着他应当先和下官说一声。”“觉着丢人?”杨玄在探寻武将的心态,和自己的揣测是否一致。“是。不过不只是觉着丢人。”张度吃了一口饼子,然后觉得不恭,赶紧咽下去,噎的翻白眼。宁雅韵拍了他的嵴背一巴掌,“玄甲骑统领被饼子噎死,传出去就是个笑话。”饼子被咽下去了,张度赶紧喝了一口水顺顺,“下官会想把此事掩盖在玄甲骑内部。”说完,张度有些忐忑。韩纪给他一个微笑,表示这个答桉老板会喜欢。宁雅韵看了韩纪一眼,微微摇头。他刚进玄学时,师父训话中有一句:聪明人,大多是被自己的聪明弄死的。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孝敬皇帝发现问题后,进退两难……杨玄沉默良久,抬头,见张度忐忑不安,就笑道:“无事。”那些旅人在那里不敢走,杨玄起身,“为何不走?”一个旅人说道:“不敢。”杨玄摆摆手,众人如蒙大赦,男子父子留下,男子跪下,“多谢副使。”杨玄问道:“先前为何不反抗?”先前他只需大声反驳,同行的旅人不少,难道军士敢杀人灭口不成?男子苦笑,“小人怕被他们记住。”此次你逃过一劫,下一次呢?这些军士……杨玄看了一眼,看不到彪悍的气息,倒是看到了不少油滑,以及跋扈。除非以后不从这条路过,否则男子不敢反抗。他们父子不走,显然就是在为难。于东心知肚明他们父子在担心什么,看了杨玄一眼,举手发誓,“小人发誓,若是报复此人父子,定然死无葬身之地。”男子再度跪下,“大郎快跪下。”孩子也跪下了,男子说道:“多谢副使,回家小人便为副使早晚焚香祈祷。”杨玄上马,“走。”数百骑簇拥着他远去。第二日午后,他出现在了长安城外。“杨玄到了。”杨松成接到了消息。“老夫,知晓了。”宫中,皇帝也接到了消息。“令罗才去迎。”他看了贵妃一眼。贵妃有些茫然。当年那个躺在自己身前的少年,如今,竟然成了令皇帝忌惮的边疆重臣,封疆大吏。常牧旋风般的冲进了周遵的值房。见他嘴角含笑,满面春风,周遵问道:“何事?”“郎君,大喜啊!姑爷到了长安城外。”“哦!”周遵缓缓放下手中笔,“遣人告知阿耶。”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他突然问道:“子泰带了多少人马?”“说是带了五百玄甲骑,另有百余护卫。”“玄甲骑……他莫非要示威?”……罗才接令,都囔道:“当初见到老夫笑嘻嘻的少年,如今却要老夫去亲迎,这是什么事啊!”随从笑道:“那您还笑?”罗才走出值房,看看阳光,说道:“他能威压北辽,令北疆渐渐平复,老夫高兴啊!”这个大唐内部问题太多了,需要时间来解决。北疆威压北辽后,就给了大唐喘息之机。“老夫一直担心他不肯来,如此,北疆和长安僵持下去,对谁都没好处。陛下相召你不来,这不是活脱脱的乱臣贼子吗?”随从看了罗才一眼,见他眼角含笑,满面春风。一行人到了城外,就见数百骑列阵以待。没有什么呼喊,就是这么静静的策马而立,一股子肃杀的气息就迎面扑来。见到罗才出城,杨玄下马。“子泰!”罗才拱手。令罗才来迎,这是软刀子。你杨玄有火气,那就冲着罗才发吧!杨玄拱手,“久违了,罗公可好?”“好好好!”罗才近前,低声道:“你来了,就好!”杨玄心中一暖,“这是大唐的长安,我自然要来。”罗才笑道:“可不是。对了,这一路可还顺利?”“还不错。”“先进城吧!”“好!”二人并肩而行,城门里的军士们排成两排,努力昂首挺胸,不想被北疆军比下去。一个随同罗才出迎的将领问道:“杨副使看看这些儿郎如何?”杨玄莞尔,“不错!”他拍拍一个军士的肩膀,“稳当!”军士兴奋的脸都涨红了,“多谢杨副使夸赞!”杨玄看着这些将士,“每日戍守长安,辛苦了。”“不辛苦!”杨玄颔首,随即进城。那个将领冷笑,不经意间,见到那些将士的目光在追随着杨玄,眼中多了崇敬之色,不禁一怔。《种菜骷髅的异域开荒》娘的!几句话而已啊!这些将士的心就被拉偏了。长安诸军做了多年的看门狗,早已暮气沉沉,将领只知晓压制麾下,如杨玄这等和蔼的姿态,一个也无。关键是,杨玄还顶着个大唐名将的头衔,这个和蔼就越发的让人感动。这是心态。杨玄门清!进城后,一个内侍带着两个护卫在等候,“杨副使,进宫吧!”罗才看了杨玄一眼。按理,杨玄这么风尘仆仆的归来,该先去沐浴更衣,以示尊重,然后才进宫求见皇帝。可皇帝却派人蹲守在这里,立时就要见他。周围不少人在看着杨玄。杨玄开口。“我累了。”啥?皇帝召见你竟说累了。内侍脸颊一颤,“杨副使,陛下召见!”“你要抗命吗?”那个将领喝道。杨玄看了他一眼,平静的道:“对!”:()讨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