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叙上前两步,随意翻检那凤冠霞帔片刻,便漫声道:“绣纹虽得苏蕙璇玑之巧,只是——你这送法,不对。”
哪怕知晓方才他斩杀姬妾,不过是杀鸡儆猴,意在震慑自己,苏锦绣也无可避免地落入了这精心编织的圈套。经此一役,她对张明叙的畏惧,又深了几分。
是而她忙恭声道:“不知何处失仪,还望大人明示。”
“原是我先前未曾说透,”张明叙缓缓向前逼近半步,“你当亲着这身霞帔,绾此凤冠,从张府朱漆正门入内——做我的人。”
正门之礼,娶妻之仪。此语一出如惊雷,苏锦绣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
“大人此话当真?”她收敛了所有惊惧,故意带了点窃喜,“小女不过一介绣娘,如何敢肖想这般福气?”
张明叙勾了勾唇角,目光却越过她,落在那幅仕女图上:“自然当真。”
“可……小女如今已是应道长的人了。”苏锦绣垂下眼睑,为难补充,“他有钱有势,小女虽早为大人气度折服,怕也难从他手中脱身。”
张明叙嗤笑一声,似早已料到。他上前一步,指尖轻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我握有他的把柄,他不敢不从。此非你需忧心之事。你需忧心的,是往后如何演好壁上之人。”
“壁上之人?”
苏锦绣顺着他的目光再次看向那副仕女图。
“能有三分肖似嫣儿,已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泽。明日我便命人将嫣儿的生平喜好、言谈举止一一授你,此后你便忘了自己的身份,只做她的影子。”
“大人这岂不是强人所难?”此话一出,苏锦绣便奋力争辩,“我非你心中之人,再怎么扮演也难成真。”
“如此想来,还是应道长身边更为安稳,小女这便告辞了。”
话罢,苏锦绣便挣脱逃离,不再看他是何神情,只快步行至书房门口,即将踏出门槛时,身后忽闻重物坠地之声,似是案上器物被狠狠掷出。
苏锦绣回眸垂首,见一卷明黄卷轴静静卧于青砖之上。
“何必白费力气?我这密旨一出,纵是他护着你,也得乖乖将人送回我跟前。”
苏锦绣缓缓蹲下身,拾起那卷轴,展开只扫了一眼,心下却已了然。
既是见到要取之物,这招欲擒故纵也该收了。
张明叙执壶注茶,碧色茶汤注满白瓷盏,随后缓步递至她面前:“你若饮下这杯敬酒,往后自然荣宠不尽,我素来不愿对合心意之人动罚酒的。”话音顿了顿,目光在她眉眼间逡巡,竟带着几分似缅怀似执念的怅惘,“毕竟,你比后院那些人,都要更像嫣儿。乖乖听我的,将来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
苏锦绣面上故作挣扎,咬着唇犹豫了片刻,最终像是妥协了似的,伸手接过了那杯茶。可下一秒,她手一抖,滚烫的茶水尽数泼在手上,疼得低呼一声。
张明叙攥住她的手,见手背已烫得发红,厉声对外道:“来人!”
三个丫鬟应声鱼贯而入,苏锦绣忙摇头:“大人,无妨,我把您的东西收好。”说着,便当着丫鬟的面,将卷轴放回阁上的箱子里,动作乖顺得无可挑剔。
张明叙凝视着她整理的背影,未曾察觉,三个丫鬟中,有一个胆大的悄悄抬起了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苏锦绣收拾罢,便转头看向张明叙,温顺笑道:“大人,您先带我到府中各处转转可好?也好让我早些熟悉往后的居所,免得日后行止失仪,惹大人烦心。”
张明叙似乎对她的顺从很是满意,竟露出几分真切的愉悦,他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轻蹭她腕间细腻肌肤:“随我来。”
二人相携出了书房,履声渐远,终是隐没在回廊深处。那穿青碧色襦裙的小丫鬟待脚步声彻底消散,方抬眸对另外两人温声道:“两位姐姐,方才茶汤泼洒在地,案上也沾了些水渍,这书房的残局便由我来收拾吧,你们先去偏厅歇着。”
另两位丫鬟本就揣着偷懒的心思,闻言顿时眉开眼笑,忙欠身道:“既如此,便劳烦妹妹了。”
这边二人转过张府的几个庭院,曲径通幽,最终往那主殿寝殿走去。
苏锦绣走着走着,只觉手心沁汗,望着那轩敞华丽的寝殿,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不敢入内。
张明叙伸手推开门轴,苏锦绣不知怎的腿一软,险些站立不稳,她忙转移话题:“大……大人,我身体实在不适,不若……不若明天再来吧。”
张明叙沉默了一瞬,便点了点头:“也罢,那我遣人送你回去。”
话音刚落,长庚便急匆匆地奔至,先是飞快地看了一眼苏锦绣,随即转向张明叙躬身道:“大人,前厅有贵客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商。”
苏锦绣趁机说道:“大人快去吧,莫要怠慢了贵客。我先回华韵阁,明日再来。”
张明叙未置一词,苏锦绣只当他默许,便匆匆告退。
路过书房时,她与那丫鬟交换了个眼色,见对方微颔首,知密旨已得手,不由得松快了许多。只想速速逃离这噬人的牢笼,远离那个杀人如麻的恶魔。
然而,就在她穿过层层月门,又绕过几处回廊,眼看大门在望时,一个拐角处,突然有人从身后窜出,用一方浸了刺鼻气息的布巾死死捂住她的嘴。
她奋力挣扎,布巾却捂得愈发紧实,那气味瞬间侵入肺腑,她眼前一黑,便坠入了无边的黑暗。